论余华小说中的苦难与救赎
摘要:在我国新时期的文学中,余华是一位相当引人关注的作家。他以其独特的风格、真实的个人感觉及所开拓出来的与传统叙事完全背离的创作方式而成为一位无法令人忽视的新生代作家,他以循环往复的情节叙述,单一本质的人物形象,冷漠的叙事语言表达了他个人对于生存的某种态度,表达了他所感受到的世界的真实。而这种真实在余华笔下展现出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欺诈、暴力、杀戮、荒诞以及人性之恶,这幅图景为我们提供了余华小说的主题—苦难。然而,余华并不是一个按一成不变的风格写作的作家,而是一个逐步变化,并在变化中日趋成熟的作家,1992年、1995年的长篇《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新的小说创作风格形成并逐渐成熟,但苦难仍是其创作的基本母体,本文通过对余华小说苦难主题的深入研究,探求余华小说对苦难救赎的道路。
关键词:余华小说 苦难 救赎
80年代中期,余华以先锋小说家的面孔出现在文坛,而余华这个名字也伴随着《十八岁出门远行》的发表响彻文坛,此后余华时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余华以其特殊的人生经历,独特的视角,冷酷的笔触,用文字表达出他所认知的世界——充满暴力、血腥,到处充溢着死亡的气息。在余华大量的文学作品中,我们除了看到暴力鲜血死亡之外,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始终缠绕在我们的周围,不论是在直接的暴力作用下,还是在温情外衣的包裹下,它始终不曾离开过我们,它就是余华小说的基本母题——苦难。
余华小说的苦难主题备受学者们关注,相关的文章也有很多,仅作者能够找到的关于苦难的论述就有崔玉香发表在2006年《山东社会科学》第6期的《从苦难主题看余华对传统宿命观的承袭》、吕伟发表在2007年《现代语文》第11期的《余华小说的苦难意识》、薛永再发表在2007年《陕西教育》第12期的《苦难的叙述与消解》、郭燕红发表在2008年《作家杂志》第7期的《苦难的言说与悲悯的情怀》、2007年浙江大学李佳的硕士毕业论文《在暴力与温情中穿梭——论余华小说的苦难主题》、2008年山东师范大学公培强的硕士毕业论文《苦难的史诗》等10多篇文章,他们对余华的苦难主题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和精到的研究,但对余华小说中的灵魂的救赎问题却是少有涉及。本文作者在认真学习他们的文章后从余华小说苦难表现入手,分析余华小说中苦难的特点,并找出余华以苦难为命题的原因。继而在此基础上,通过对余华小说中苦难命题的哲学思考,探求出余华在其小说创作中最终进行苦难救赎的秘密。
一、余华眼中的苦难定义
一提到苦难,或许我们更多的是关于死亡的思考,诚然死亡是人的苦难,但死亡也是个人苦难的终结。死亡并不是人生的最大苦难,最大的苦难是来自于活人的世界。余华小说中所呈现的苦难不仅仅有在暴力直接作用下的鲜血和死亡,在神秘力量作用下人的无助和恐慌,在温情外衣隐蔽下的生命的脆弱。还有来自于世界本身的无序、混乱、荒诞以及传统观念所遭遇的颠覆,有人类生存的艰难和对生命流逝的无奈,这一切都构成了余华小说丰富多彩的苦难世界。
二、余华小说中苦难的表现
苦难不仅仅是死亡,在余华小说中它更表现为对传统的质疑,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一) 对传统观念的颠覆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我”一个对世界充满美好愿望的少年,为保护别人的苹果不被抢夺,被打的满脸开花,而司机面对这一切脸上却始终挂着不可琢磨的笑容。我的这种正义的行为第一次遭到世界的嘲讽,遭到彻底的摧毁,苦难自十八岁开始,我的内心开始对这世界产生了抵抗和敏感,更多的是对未来之路的恐惧。
传统的家庭伦理应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一片和谐温馨,但《现实一种》却让我们的美梦彻底粉碎,人性本来的美好善良,此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人的动物嗜血本性。孩童时代的纯真也荡然无存,一切悲剧都在动物的本性中开始。“他禁不住使劲拧了一下,于是堂弟‘哇’地一声灿烂地哭了起来”。堂弟的哭声使皮皮兴奋起来,他于是去打堂弟的耳光,使堂弟发出“像是暴风将玻璃窗打开似的声音”【1】,山峰要求皮皮把地上的血舔干净,皮皮的母亲对山峰说:“让我舔吧,他还不懂事。”“妻子一走进那摊血迹就俯下身去舔了,妻子的模样十分贪婪”【2】。
浪漫爱情在《古典爱情》中而被完全肢解,才子佳人的佳期如梦被冰冷的事实,和鲜血淋淋的描述所腰斩。柳生和小姐惠多年后的相遇是在残酷的“菜人”市场,“柳生行至屋内,见一女子仰躺在地,头发散乱,一条腿劫后余生,微微弯曲,另一条腿已消失,断处血肉模糊。……柳生仔细辨认,认出来正是小姐惠。不觉一阵天旋地转。没想到一别三年居然在此相会,而小姐竟已沦落为菜人。柳生泪如泉涌”【3】。 (二) 对宿命的恐惧
《世事如烟》建筑在对冥冥之中对命运的恐惧,更推出了人的行为背后的命运力量。整整一条街上的人几乎个个命若游丝,无论怎样挣扎和躲避,最终都难逃命运的伟力。小说中司机与灰衣女人的关系即是如此:算命先生说司机要避开灰衣女人,可司机偏偏遇见她,为避免灾祸,故意压过灰衣女人的衣服,而女人却在当晚死去,司机偏又参加灰衣女人儿子的婚礼,感悟后自杀。
余华再一次将苦难的目光投放到家庭中,让死亡始终不曾离开过这个温情的家庭中。残酷的余华让这个家庭成员一个个死去,希望一个个破灭,而最终承受这一切的却只有一个人——徐富贵。富贵经历了丧父、丧母、丧妻、丧女、丧子、丧女婿的苦难,余华还觉得不满,于是“苦根”,便在余华的安排下“吃豆子”撑死,作为富贵的最后希望的“苦根”都先他而去,余华的残忍似乎到了极致,在《活着》中我们很少看到暴力和鲜血,但我们总能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在左右这个家庭中每个成员的命运,有庆、凤霞、二喜都死在了同一家医院,这是否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呢?
三、余华小说中苦难的特点
余华小说的苦难可以称作上是苦难的百科全书,里面展现的各种苦难时刻发生,余华或以暴力,或以温情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撼人心魄的画面,让我们在震惊之余,感觉到余华小说不可抗拒的魅力。综观余华小说其表达苦难主要有以下的三点。 (一)暴力作用下的直接苦难
这是余华运用最多,也是读者最能直接体会到的,余华小说似乎成了一个“屠宰场”,张颐武先生对余华的暴力描写说“余华好像迷上了暴力”【4】,甚至有人怀疑“余华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是冰渣子”。余华自己也说“暴力和血腥在字里行间如波涛般涌动着”【4】,“暴力因为其形式而充满激情,他的力量源自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他使我心醉神迷”【4】。于是我们看到了余华笔下的暴力、血腥、死亡的场面描写,我们瞪大眼珠,视觉受到了强大力量的冲击,我们开始怀疑这就是我们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人生,真实的生活? 《死亡叙述》中,司机叙述自己的死亡过程:“……镰刀砍进了我的腹部……砍穿了我的皮肤……砍断了我的盲肠。……镰刀拔出去时不仅划断了我的直肠,而且还在我腹部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于是里面的肠子一涌而出。……锄头劈在了肩胛上……我听到肩胛骨断裂时发出的“吱呀”声……铁的四个刺已经砍入了我的胸膛。……动脉里的血“哗”地一片涌了出来,像是倒出去一盆洗脚水似的……”【5】。余华以第一人称描写了司机被杀的过程,冷静客观的叙述着这种血腥的场面,我们可以感觉到司机是如何一步步迈向死亡,而此时的我们不觉间周身寒冷。
《现实一种》对山岗的解剖:“她用尸体解剖刀像是刷衣服似的刮着皮肤上的脂肪组织,发出声音如同车轮陷在沙子里无可奈何的叫唤……在腹部的医生只是刮除了脂肪组织和切除肌肉……眼科医生此刻已经取出了山岗一只眼球。口腔科医生用手术剪刀将山岗的脸和嘴剪得稀烂……口腔科医生正在用手术锯子卖力地锯着
下颌骨……这时那女医生也将皮肤刮净了。她把皮肤像衣服一样叠起来后,也离开了。”【6】医生这个神圣的救死扶伤的职业,在这里变成了他们展示兽性的保护外衣。
此时的余华将暴力、血腥、死亡当成是表达苦难的一种符号,所有的一切只是用冷静客观的笔法,没有一点温度,更没有一丝怜悯,一切暴力都看上去是那样的合乎人性,一切死亡只不过是暴力后的必然结果,这个世界已经混乱无序,文明已经销声匿迹。此时我们在感受到这种符号带给我们的巨大恐惧外,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让我们无法喘息。看看我们的周围处处都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即使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那种彻骨的寒冷总是时时袭来。 (二)温情外衣下的苦难
时间步入到90年代,更为残酷的余华到来了,余华加重了死亡符号的砝码,并且让它出现在脉脉温情的环境里,苦难开始升级。当我们阅读余华此时的作品如《许三观卖血记》、《活着》我们会被许三观的幽默风趣和文中表现出的温暖所感动,让我们能够感觉到余华的温度正慢慢升高。《活着》中富贵坦然的心情,略显豁达的心态,都让我们为余华感动,抑或是被书中人物感动。好像在冰天雪地中突然看到远处的篝火,虽然遥远但毕竟存在,总能感觉到一丝暖意。谁知道我们错了,我们不是在冰天雪地中看到篝火而是在沙漠中见到绿洲,而这是海市蜃楼,当我们到达出现绿洲的地方,已经到了死亡地带,而此时我们将如何?余华正是把我们带到了这种地方,我们这才发现余华狰狞的面孔其实从开始就存在,他是慢慢变化的,只不过我们太过于感动他来之不易的温暖,而当我们抬头的时候,余华的狰狞面孔已经全部完成,而此时的温度也降到了冰点。
许三观充满好奇的第一次卖血换回了三十五元,当请许玉兰吃饭计算一共花去八角三分,问“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时,我们报以辛酸的微笑,而正是这第一次卖血让她有了老婆,同时也是他悲剧的开始,许三观卖血的一生开始了。文中充满了许多温情、幽默,但这温情更让我们有彻骨之寒。每次遇到困难,许三观总能靠卖血解决,——卖血是一个农民最无奈也是最残酷的方法,是用“生命”在换取“生命”,这时的鲜血不再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而它却抵达了我们内心。小说最后,当许三观终因年老而无法卖血的时候,一阵痛哭:“许三观开始哭了……混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刷刷的流,流到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他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7】。此时我们更多的感觉是辛酸,是一种对苦难无可奈何又挥之不去的揪心疼痛。
《活着》的笔调变得温和,作品中的温暖和明亮的色调冲淡了阴森恐怖的气氛,但苦难仍在发生。富贵的一生是伴随死亡的一生,文章中的人物几乎每个都是苦难的宿主。富贵的父亲被富贵活活气死,母亲病死,家珍在贫困中逝去,有庆为了救别人的生命被抽血过多而死,凤霞因病而哑,后来结婚短暂的幸福,又在“苦根”降生时被夺走——难产而死。二喜在失去凤霞悲痛欲绝时,“苦根”的成长给他带来了希望,而这希望被冷冰冰的混凝土板击碎,“苦根”生下来母亲就死去,四岁时父亲死去,就是豆子也难得吃一回的苦根又是吃豆子撑死。美丽的生命如花飘零,一个个亲人都不可抗拒的走向死亡,去的无情而又无奈。死亡成了他们的永远的归宿,而苦难并不因为其中一个人的死亡而结束,苦难仍在继续而且变本加厉。“苦根”作为希望都已死去,希望还存在吗? (三)宿命中的苦难
“余华如同一个神秘主义预言家,一步比一步更抽象和更本质地向人们指出——你、们、在、劫、难、逃”【8。这就是宿命。余华在此并不是想通过作品来表达迷信的观点,而是要通过这一命题来表达人类在宿命面前无能为力,无法逃避。
《古典爱情》中柳生和小姐惠的第一次见面就注定悲剧的开始,而在“菜人”市场见到小姐惠更是命运的安排,他倾囊将小姐惠的腿和人赎回,却又不得不亲手将最爱的人杀死,而到最后,柳生和惠又遭命运的戏弄,本来复活的惠,却因为柳生的好奇,而最终导致二人的永远离别,“‘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说罢,小姐垂泪而别。”【9】小姐惠可以说是第二次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上,柳生的手成了给自己挖掘坟墓的工具,这美丽的爱情以悲剧收场,极力狂奔却又只能落入命运的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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