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英雄
每一个时代,都会创造出它所属意的赢家与输家。可是,有些输家,却会选择以漫长的排斥、抵抗与冲突来拒绝认输──当然,像他们这样的逞强,可以很可笑,也可以很伟大。因而,便更有些输家,不得不在最后,选择了以死亡,来使他的可笑,变成伟大。所以我说:我们这个现实世界,对英雄很残酷……当然,如果你愿意,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我们的英雄,对这个现实世界,很残酷。 不过,我认为,这一切的认输或不认输,基本上,是无关乎勇敢不勇敢或坚持不坚持的。至于站在每一个庞大、森严而紧绷的时代之前,我也不认为,会有哪一个英雄的不认输,是源自于他相信自己还会有机会赢──喔,当然不,我是不会把短视者的愚蠢与英雄的浪漫,混为一谈的。 嗯……我是不是不小心提到了「浪漫」?
嗯,好吧,我指的的确是浪漫。要知道,英雄,与胜利者之间,对于理解得失的差别,就相当于是段正淳,与郭靖之间,对于理解爱情的差别一样。要知道,在一位惊才绝艳的英雄眼中,世间上那些个为了求「得」,以致充满了大量算计、妥协与交换的胜利(例如,相忍为国、委曲求全、投鼠忌器甚或王马共治等等),是多么的苍白、狼狈又琐碎!而虎视眈眈的英雄所要的,却是人生中一个全然操之在手,完全属于自我的结果──也唯有这样的结果,才能证明那样的英雄,曾经存在过。
因此,最吊诡的情况发生了:我们的英雄终究会发现,人生在世,一切的胜利,永远是属于大家的,是以,你最后唯一能够任凭己意安排、掌控其进程、方向与终点的──只有自己的失败。
所以,在浪漫的失败中,英雄爱上了自己(当然,如果你愿意,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所以,英雄们不惜以血肉之躯,迎头击碎在每一个众人止步的时代之前:他们以才华的浪费,来证明自己拥有过足以浪费的才华;以割舍,来证明自己拥有过不忍割舍的事物;以拒绝承认现实,来证明他们始终拥有信念──以死,来证明这一切并不可笑!
所以您瞧瞧:英雄,真是靠不住,但,也真值得人疼。英雄,只是个孩子,他不能长大,长大了,就庸俗了。他,是唐吉柯德,对着虚空挥拳,战斗了一生──他的战场是假的,然而……他流的血是真的。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我认为那对社会很残酷,却依然决定支持他……终究,我不忍心去对他残酷。
而我太俗,有了黄蓉后,我只敢当郭靖。
给金陵小朋友的信——黄执中
在所有的动物中,大概只有人,甫自出生,便能逐渐(且明确)的,知道自己……必然会死。因此,在所有的动物中,大概也只有人,会是渴求意义的动物。
人对死亡的早熟理解,是一项极其残酷的漫长诅咒。在死亡那巨大、空幻且无可回避的逼视之下,我们很难不承认:人,只是偶然的产物,并没有预定要达成的目标,人类的起源与成长、希望与恐惧、欢爱与虔诚,都只是原子间短暂排列组合的结果;而所有经年累月的努力、所有如日中天般璀璨的才华、所有的奉献,所有的灵感、所有的挣扎、曲折与取舍,都终将随着短暂生命埋葬──世间是荒漠,而人,注定要在其间徒然的干涸。
所以,人活着,需要意义,需要道理,不然,活不下去。如同饮食睡眠,意义是维系生命之所需……喔,不,我甚至会说:作为维系生命之所需,意义的重要性,更胜饮食睡眠。意义是人内在的家乡,使人摆脱外在的魔咒:一个道理,你懂,但说不出,而别人一说,你听了,却会觉得既熟悉又安全……人唯有找到了某个道理,他的焦虑才能平息,他才能明白,自己是怎么个一回事。
所以,人是意义的动物,是符号的动物,也是欺骗的动物──在真实的自然界中,根本就没有「直线」,没有「平行」,不存在「因为」与「所以」,没有「公分」,没有「平均」,不存在「或许」与「毕竟」……是故打从人类说出第一句有意义的话开始,人就是刻意的要去扭曲世界、对抗自然,人以符号为刀戟,语言为枪杖,捍卫意义,也捍卫他自己。
《庄子.杂篇》中有言:「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时隔千年,便请容我重新诠释。我认为,辩士,是人们内在家乡的守门人,他们相信:秩序,是意义的钥匙,故若谈说有序,则返乡有望。是以志士后乐天下之乐,辩士则先忧谈说之不测,辩士凝神致智,掌握且看顾着言说与意义之间、意义与秩序之间、与秩序与言说之间的次第消长──
因为他们不怕死亡……怕流浪。
关于胜负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奥运中,每个项目,只比一次?
我的意思是:如果举办奥运的目的,真的只是因为人们单纯的想知道「全世界谁跑的最快?」,那么,比较精确的方法,岂不是应该让所有的选手,都分别在不同的状态、季节、早晚与场地间,各跑个几十趟,然后再去求个平均值——或是更精确一点,求个什么长期的常态分布吗?究竟为什么,世上绝大多数的竞赛,都只比一次?一次,就决定结果,这样的胜负,不是很不稳定吗?
可不是?正因为一次就要决胜,所以在每个选手的孤注一掷中,胜负,必然是不稳定的,必然是有意外的,必然是巧合的……也必然是遗憾的。所以你的胜负,就此,脱离了所有人
力可及的算计,就此,留下了某个诸神插手的空隙:让他们得以从中高窥你的奋斗、戏弄你的痛苦、挑衅你的泪水、漠视你的孤独……所以在竞争中,你对抗人,也对抗神,你以卑微的野心,在诸神的指掌间驰骋,一切的牺牲,皆放上命运之秤——于是你明白:你的荣耀,不是「人」所能颁赠。
所以我说:胜负不只是一种竞争,更且是一种仪式,胜负能驯化人,故在经常接触胜负的领域中,你容易有信仰。胜负让你体认到更大的力量、让你承认有更高的领域,它让你敬畏判决,正如同敬畏命运,让你虔诚于胜负,正如同虔诚于自己,因此,你再轻狂,也会屈膝,再倨傲,也会祷告,因为你知道:你,与你的对手,都在强求诸神的眷顾,都在挥霍彼此的应允。
所以,不稳定,是一种浪漫——那是一个成年人所能拥有的,最孩子气的一种放肆。浪漫的目的,不是为了确认赢家,而是为了创造英雄,不是为了留下记录,而是为了激汤回忆,不是为了让败者服气,而是为了使胜者传奇……在当下决胜的那一刻,人终于脱离了往日机械式的公平,重回奥林帕斯山巅,得与众神角力。
所以,乖,你别怨、别哭、别怕输……
2008.10.24 周五 雨 梁佑诚从马来西亚寄了一封信来,问我愿不愿意担任「第一届国际中学华语辩论赛」的辩题顾问,其它受邀的成员,包括了吴天(新加坡)、郭宇宽(大陆)与邱晨(香港)。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提供并票选出这次大赛的七道辩题。
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几天后,我便收到了佑诚寄来的一堆辩题,要我进行初选的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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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赛候选辩题(选四题)
A1 (投票者:黄、邱、郭)
正方:知识分子应进入体制内改革社会 反方:知识分子应留在体制外批判社会
感想:这题虽然是我提供的,但投票后却又隐隐觉得不妥,因为在讨论「知识分子如何安身立命」这之前,光是要理解何谓知识分子?何谓体制?(甚至何谓批判)恐怕就已经超出了高中生的能力。如果真的要拿来比赛,我有不好的预感……
A2 (投票者:黄、吴、邱) 正方:网络让人更自由 反方:网络让人更不自由
感想:这题非常好,浅,可以只打到网络成瘾,深,可以讨论信息焦虑或群体极化现象。而且无论深浅,双方最终都会被迫接触到一个核心点,也就是「何谓人的真正自由」──能有本事拿下这个核心点的一方,必胜。上手容易,发挥空间也大,我投这题一票。
A3 (投票者:无)
正方:电影制作,艺术价值应大于商业价值 反方:电影制作,商业价值应大于艺术价值
感想:老梗,而且反方太好打,所以我没投……事实上,大家都没投。
A4 (投票者:无) 正方:媒体应该迎合大众 反方:媒体应该引领大众
感想:正方讲现实讲的很爽,反方谈理想谈的很爽,所以正常状况下,双方不会交锋……或者更糟:正方有可能会很贱很贱的,把「迎合」解释为「寓教于乐」,然后拿它来占反方的便宜;然后反方也会很贱很贱的,把「引领」解释为「寓乐于教」,然后拿它来占正方的便宜──我不想看「双贱奇谋」,所以我没投。
A5 (投票者:黄、吴、邱) 正方:文化传承需要原汁原味 反方:文化传承需要融入流行
感想:好题目,尤其是在这个全球化横行无阻的今天。不过在比赛时,我想拜托双方千万不要去打「原汁原味的定义」,因为这会无聊到爆!这题的醍醐味,在于对「文化」本质的界定与拆分。所以谁给我在台上说出「年糕用瓦斯炉蒸就已经不算是原汁原味了」这种话,我一定给你零分!
A6 (投票者:无)
正方:网络媒体能取代传统媒体 反方:网络媒体不能取代传统媒体
感想:老梗。而且随着科技的进步,网络与传统媒体的区分越来越模糊,到时候双方又打定义战,很无聊。
A7 (投票者:黄、郭) 正方:运动职业化利大于弊 反方:运动职业化弊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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