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贾宝玉的多情
鲁彩苹
(兰州城市学院中文系,甘肃,兰州 730070)
摘要:如果说博爱展示了贾宝玉多情的广度,专情表现了贾宝玉多情的深度,那么 “情毒”则标举了贾宝玉多情的高度。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文学形象像贾宝玉那样拥有如此广阔而深邃的多情世界。所以,贾宝玉堪称古今第一多情人。
关键词:《红楼梦》;贾宝玉;多情
中图分类号: I042 文献标示码:A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千古风流,红尘中谁为第一情种呢?自然是曹雪芹《红楼梦》中为情所生,为情而活,又为情而了断尘缘的“情痴”、“情种”贾宝玉。
有人称宝玉的多情只有《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可以媲美,而笔者则认为不然——“多情”只是一个很宽泛、很笼统的概念,若要细细考究来,唯有贾宝玉才是古今第一多情者,因为他的“多情”意义之深远,内涵之多元都非他人所能比拟。具体分析,笔者认为有如下几点:
(一)“爱博而心劳,昵而敬之”——贾宝玉的博爱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中,贾母曾这样说到她对宝玉的看法:“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担心。每每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可见,宝玉的这种多情性格并不仅是因为懂得了男女之事所以才与女儿们亲近的。不是“爱情”范畴中的多情,那又是什么呢?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宝玉的多情是“爱博而心劳,昵而敬之”,也有论者认为宝玉的这种博爱是一种“泛爱主义”(借鉴“泛神主义”的概念,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认为万物皆有灵,只要是美好的事物都对其“昵而敬之”的爱)。 也就是说,宝玉的这一层多情,归根结底是对美好事物追求、向往和赞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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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一点,我们就应该注意到,大抵人们都是喜欢美好事物的,但处理的方式和态度却大不一样。一种是拼命追求得到,不过为了贪图一时之欢愉,满足一己之私欲。对女人也是如此,把她们不当人,当成和花鸟一般的“玩物”,任意把玩,随意处置。正如舒芜先生提到煌煌正史中,记载着弹尽粮绝,围城之中主帅率先杀了爱妾与众部下分而食之,继而将全城的女人全部吃尽以后,才吃到老弱男性的史实时所言:“那些杀爱妾以饷士卒的将军们,当然是同杀一条爱犬差不多。到了大规模吃女人的时候,更没有人会想到,被吃的她们也是人,有美丽聪明的,有才华横溢的,有情韵雅洁的,有志行高卓的,??统统像吃猪肉羊肉一样地吃掉了”。也正如薛潘为得到香菱与其母“打了多少饥荒”,“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一般了”,终究不过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是还有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态度,就是鲁迅先生强调的“昵而敬之”,一个“敬”字为我们通常所说的博爱注入了一段神圣的情怀。宝玉的这种“爱博而心劳”的多情,这份 “昵而敬之”的神圣具体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 对他身边所有美丽、年轻女子的多情。
宝玉坚信:“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认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就是这个贾宝玉,其实倒是女娲补天锻炼而成的“通灵宝玉”的化身,真正的“山川日月之精秀”。自然能入他“法眼”的,便是这些象征美好纯洁的如水女儿了。正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宝玉对这些美好女子的多情充盈着他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尽管这一系列的“多情”和“博爱”当中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性爱的成分,或者是暧昧的情结,但它毕竟不同于西门庆式的兽性的占有,甚至也不是晏小山、纳兰容若那种“多情”所能比拟的。因为前面强调了这里面有“敬”的成分。
例如五十一回写晴雯上夜一节,袭人家中有事回家去了,凤姐安排晴雯、麝月上夜看护宝玉。晴雯正在熏笼上围坐,麝月笑道:“今儿你别装小姐了”,“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晴雯说:“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宝玉就自己动手,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又进去笑道:“你们暖和罢,我都弄完了。”这一笔说明宝玉对下人的心慈语善,体贴入微,不分高贵卑下,又亲自动手,并不差遣下人,这是平等、友好关系的体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内,则是难能可贵的。而当半夜宝玉想喝茶时,麝月忙起来,但只单穿着红绸小绵袄儿,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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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这一细节又一次说明宝玉对丫环的体贴。再看,晴雯要想吓麝月玩耍,只穿着小袄出去时,宝玉及时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但晴雯还是出去了。当晴雯正要吓麝月时,宝玉在内高声说道:“晴雯出去!”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是怕吓坏麝月,二是怕冻坏晴雯,三是怕人家知道以后又要说见神见鬼的。后来回到屋里,宝玉用手摸一摸晴雯的脸,也觉冰凉,就叫她“快进被来渥渥罢”。这一系列的言行举止都充分展示了贾宝玉与丫环之间纯洁平等的友爱关系。
正因为那份发自内心的“尊敬”,也才使宝玉体贴关爱女儿到了忘我的程度。例如“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这一回写贾宝玉在园子里看见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不断地写着一个“蔷”字,想象她一定有什么心事,又见她“模样儿这样单簿,心里还那里搁得住熬煎,恨自已不能替她分担”,这时忽然落雨了,他自已淋得浑身冰凉,却没有感觉,只看着龄官头上滴下水来,反而提醒龄官身上湿了,不要写了。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是写贾宝玉被贾政打伤后,玉钏儿端汤给他喝。玉钏因她姐姐金钏投井自杀的事,没有好脸色给宝玉,宝玉先变着法子哄其他仆人出去,让玉钏亲尝一口莲叶羹,后来进来两个婆子,只管说话,宝玉猛一伸手要汤,便将碗撞落,将汤泼在了宝玉自已手上,玉钏不曾烫着,宝玉自已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烫了哪里了?疼不疼?”玉钏与众人都笑了。玉训道:“你自已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已烫了。类似的例子还表现在为香菱换石榴裙解难、为不相干的贾环的丫环彩云瞒赃等,对方有领情的,有不领情的,贾宝玉都“倾情尽心”体贴、尊重、爱护她们,处处为她们着想,并以此为乐。
当然,有很多论者在分析宝玉形象的时候,经常会把他评价成为一个叛逆者的形象,甚至还给了他“革命家”、“叛逆者”、“新人”等一些列沉重而崇高的头衔。实际上笔者认为,就对文本本身进行研究时,无需对写作者的创作意图进行有意的、主观的拔高。从一系列的文本描述来看,宝玉对这些女性的喜爱、关注和同情,并不是来自其理性的认识,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切身体验。也许说到这里,有人会问:难道宝玉身边的女子,就全然是一些聪明伶俐、美丽动人的女子吗?首先,荣宁二府实非一般的公侯门第,林黛玉眼中“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 自然这门槛高了,英才也就多了,连红玉那样伶俐有眼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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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怡红院都难以崭露头角,那我们就可以想象袭人、麝月、晴雯等人是何等的人品了。其次,宝玉因为从心灵深处尊敬这些女孩子,所以他必然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去欣赏和关心她们。再次,作为读者我们也应该理解“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之间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就是生活之美要转换成艺术之美,还需要经过写作者对生活的熔铸、再造和加工提炼。尽管罗列了以上几点理由,但我们宁愿相信,宝玉对众女性的“博爱”和“尊敬”,更深更多地源于他对女性形象的“人”的追求和赞颂。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宝玉对秦钟、蒋玉菡等人的多情了。
2. 对如同美人一般的同性的多情。
很多人都认为同性恋是近年才有的变态行为,其实不然,同性恋在中国早有记载,而且传播得极为广泛。曹雪芹是一位忠于生活和艺术的伟大作家,所以他现实主义的如椽之笔在“使闺阁昭传”的同时,也为我们展开了一个封建季世世情百态的瑰丽画卷。其中之一就是让我们认识到那个时代社会上的娈童和同性恋风气蔚为大观。而贾宝玉毕竟不是神人、圣人,只是公侯家中有些叛逆而又四体不勤的贵公子,他的多情在这个领域也留下了痕迹。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宝玉对同性男子的追求,其实是一种对美的追求,“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得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我见了男子,便浊臭逼人”。贾宝玉这种思想,是因为他崇拜女性,其精神内核却是对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所衍生的反叛意识,同时也反映了某种人类爱美的天性,因而贾宝玉所眷恋的男性都也几乎是女性化的人物如秦钟、北静王、蒋玉菡等。即贾宝玉多情的对象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必须是美丽、高尚和雅洁的化身。
贾宝玉第一次与秦钟会面时,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相形之下,便觉得自己“竟成了泥猪癞狗了”。秦钟“较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由此可见,秦钟身上所发出的女儿之态,正是贾宝玉所向往的。贾宝玉发觉世上竟还有比他更像女孩的人,便觉羞愧不已。“一个腼腆温柔,未语脸先红;一个性情体贴,话语缠绵”, 贾宝玉与秦钟,两人之间同窗之情早已变质,甚过于兄弟情谊。又宝玉素闻得世交北静王“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俱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格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原来身为男性的北静王,有着一种女性化的阴柔相貌,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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