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皆虚幻
——试论道教思想对《镜花缘》的影响
摘要:《镜花缘》系清人李汝珍所著的一部修真求道的长篇章回小说。作者之所以要将小说定名为《镜花缘》绝非偶然,因为只有镜花水月的空幻无常和转瞬即逝方能传达出作者对命运的嗟叹和感喟。作者将这种无常之叹拓展至芸芸众生,通过对现实的凡俗人生的否弃来诠释道教“谪仙修道”的主题。 关键词:《镜花缘》;道教;修真求道;否弃
明清之际“三教合一”,道教的凡人修道、立德求仙思想无疑对李汝珍的《镜花缘》产生了深刻影响。虽然《镜花缘》的故事情节纷繁复杂,但是纵观全书,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主题与道教的谪仙回归模式息息相关,小说以《镜花缘》为题便是一大明证。正如李汝珍的至交许祥龄在小说的最后疏解道:“‘镜花缘’者,色相皆空,因缘有定”[1](P683);所谓“镜花缘”,取的正是镜花水月空幻无常之义。
《镜花缘》主要叙述了百花仙子唐闺臣及群芳因过被贬红尘、以及她们在凡间所历、并于女科应试中高中才女,最后尘缘期满而返本归源的故事。从这一故事的原型来看,无疑受到了道教“谪仙修道”主题的影响。道家语曰:修真求道。道教不行欺诈之事,要求存真实以除邪伪。道教历来主张广行善事,《抱朴子》中说,“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2]道教还强调“上善若水”,希望人们像水那样“利万物而不争”[3](P22)。道教的修真求道被作者作为小说的一大重要主题有力地凸显出来且表现为对道家“真善忍”理想境界的追求和对天朝社会现实的否决。
一、李汝珍与道教之渊源
《镜花缘》系清人李汝珍所著的一部修真求道的长篇章回小说。李汝珍,号松石道人,在小说中作者屡次自称“老子的后裔”,据称此书还是得道仙猿传授给他的,可见,《镜花缘》与道教颇有渊源。
在中国文化中,儒、释、道三家思想很难划清彼此间的界限,它们很早就合流并进了。儒、释、道三家往往以三位一体的融合状态存在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头脑中。李汝珍作为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又深受当时“博通群经旁及诸子百家”[4]的学风影响,这种儒、释、道相混杂的观念形态在他的《镜花缘》里表现得尤其明显。然而,在《镜花缘》中,他表现得更多的似乎是道教观念。作者之所以要将小说名之为《镜花缘》绝非偶然,因为只有镜花水月的空幻无常和转瞬即逝方能传达出作者对降谪红尘的百花命运之磋叹和感喟。小说的这种空幻之感并不仅仅囿于群芳的命运,作者将这种无常之叹拓展至所有芸芸众生的凡俗人生,在小说中,这种对于生命易逝、人生无常的感喟随处可见,而这种无常之叹往往就是修仙的起点。
《镜花缘》所描写的都是虚幻的境界,诸如马国、鸟国、无肠国、两面国等,这些在现实世界中都是不存在的。《镜花缘》的虚幻社会之上还有一个更为不真实的境界,那就是书中反复提到的所谓“仙境”。仙境者,乃信奉道教者幻想出的一个超脱尘世、有神通变化、长生不死的人生活的世界。这种仙境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生老病死、脱胎换骨之后方可达到的境界,另一种仙境是指淡于功名者所达到的避世隐迹的境界。《释名·释长幼》曰“仙迁也,迁入山也。”《镜花缘》中的两位主人公唐敖、唐小山均因看破红尘而弃功名入蓬莱深山修身养性,即达到了后一种含义上的“仙境”。《镜花缘》不仅以二唐成仙为小说发展的主线,而且在小说中,作者所安排的扮演拯救人脱离灾难这一角色的是道姑、仙姑、仙子,书中还不止一次地津津乐道于道教迷信故事及道教迷信说法中的不死丹、九转轮回等。书中弥漫着浓厚的道教气氛,道教思想的影响在《镜花缘》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二、乌托邦式理想国
道家的修真求道是李汝珍的思想核心,在李汝珍看来,修真求道、弃智祟心是建构合理社会最重要的基石。在《镜花缘》的海外诸国部分,突出表现的就是道家修真求道的重要性。
唐敖诸人游历海外伊始,他们便被李汝珍送入了一个理想国—君子国。他特意让君子国国门上高标出“唯善为宝”四字。这高标的四字可谓君子国的建国纲领。而修真求道正是道家修仙的重要途径。这个国度无欺无诈,讲究“好让不争”,言谈举止均是恭而有礼,连商业交易中也是买方要多给钱而卖方要少拿钱,总之人人都是求真求善之人。这个国度,首辅吴氏兄弟身上全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形影,谦和如道旁时逢的老人,所居亦不过柴扉篱墙而已。作者以相当大的篇幅描述了吴氏兄弟对唐敖、多九公就“天朝”(即现实社会)的问题的质询,多达十一条。在质询中,他们指陈了“天朝”的各种陋俗、弊端,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而这些主张亦即君子国的施政规范。在质询中,吴氏兄弟反复强调的是去繁就简,荃杂尚宽,至俭至朴。这里的国王又如何?如有军国大事,国王就亲到吴氏门下相商。“且国王向有严谕:‘臣民如将珠宝进献,除将本物烧毁,并问典刑。’国门大书唯善为宝,就是此意。”[5](P87)君子国所显示的理想社会是道家的“弃智崇心”,并为此不惜压制物质生产、物质需求的社会,分明带有远古社会的质朴性。显然,关于君子国的种种描述主要乃是道家修真求道观念的图演,是对道家观念的阐扬。紧接着君子国写的是大人国,在大人国里,作者写了一个由足下云彩的肤色而区分人之尊卑的国家;而云彩之色“全由心生,总在行为善恶,不由富贵贫贱”。这些,正合了老子的“三宝”,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不久又写了黑齿国,更完整地体现了作者基于道家修真求道观念构筑的理想社会的面貌。
海外诸国的描述以轩辕国作结,处理可说是意味深长。这里的国王年已千岁,圣德远播,众邦咸服,作者将修真求道的理想社会完全神话化了。实际上,李汝珍已经意识到以道家的修真求道建构理想社会不过是不能实现的空想,正是在这种心态下,他让他最珍视最肯定的人物唐敖在轩辕国无比熙和吉祥的景象中发出了看破红尘的感叹:“倘主意拿定,心如死灰,何处不可去,又何必持此龙须以为依附?”[5](P257)作者没有让唐敖在轩辕国停留,也没有让他回到君子国、大人国或黑齿国,而是用“一连刮了三日”的大风,将他送入了远离一切国度的小蓬莱。小蓬莱是一个以清寂的仙境为表,以道家虚无主义为质的世界。可见,作者视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其笔下最珍视、最肯定人物的归入虚无,无疑也是作者欲归虚无。
三、对凡俗人生的否弃
李汝珍以道家的修真求道来构筑理想社会与其说是昭示未来,倒不如说是对中国封建末世这个具有赫赫威仪的“天朝上国”的否弃[6]。他确是出于对当时现实社会的不满,才钟情并寄希望于道家修真求道并热衷于以它建构合理社会的。事实上,《镜花缘》中唐敖等人游历海外的奇闻逸事,唐闺臣等群芳命运的无常空幻深隐着作者对凡俗人生之谋略纷争的普遍否决。
首先,海外诸国种种反常人物形象,正是当时社会的世情真相的揭露和否弃。作者以幻化的形式,采用变形、夸张的手法,让社会中的某一方面加以夸大而在某一个国家凸现出来。两面国的人,人人生有两张面孔,正面显得和颜悦色,满脸谦恭,让人感觉可爱可亲,但在那浩然巾下的反面,却是一张恶脸,鼠眼鹰鼻、满脸横肉,他们对待富贵之人,恶脸藏起,用的是那和颜悦色的面孔,对待贫贱之人,却是扫帚眉一皱,血盆口一张,伸出一条长舌,吐出一股毒气,使人感觉阴风惨惨,好不害怕。两面国人的两面正是当时社会上那种两面派和势利者的艺术形象的写照。
其次,海外各国的奇风异俗,同样也反映了作者对凡俗人生谋略纷争的普遍否决。作
者极为推崇君子国,其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以及这里淳厚的民风民俗,是道家“上善若水”观念的形态化。白民国之人均是白衣白帽,“无老无少,个个面白如玉,唇似涂朱,再映著两道弯眉,一双俊目,莫不美貌异常”,但他们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7](P121)。白民国的这种现象正是当时知识分子空疏无学,装腔作势的情形的写照。淑士国的城门上书着“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他们讲究的是“贤良方正”,“孝梯力田”,国人皆是全戴儒巾,身穿儒衫,到处弥漫着令人欲呕的酸气,连酒楼的酒保也是“儒巾素服,面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折扇,斯斯文文” [7](P132),一开口则不离之乎者也,听了让人忍俊不禁。此处之人,无不幼读诗书,以博取青衫一领。这种现象,恰是天朝八股文考试制度下的儒家的漫画化写照。无肠国的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奴婢吃自己的秽物,就连这也不让吃饱,这显然是对现实生活中上层阶级的为富不仁以及地主对农民实行的残酷的超封建剥削的写照。鬼国之民“终夜不眠,以夜作昼,阴阳颠倒,行为似鬼”,则是对现实生活中挖空心思、辗转难眠,做事不明正大的小人画像。趾踵国的“宁可湿衣,不可乱步”,则使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那些头脑僵化者。小人国之民“人最寡情,所说之话,处处与人相反”??海外诸国种种风土人情的描写,都是有所指而发,明说异国,实际上表现了对天朝社会百态的否弃。李汝珍否弃现实的目的并不在于否弃现实本身,而是为了说明主人公为什么要厌弃人世,更是为了传达小说修真求道的修道观。
要而言之,道教“谪世”观念是深刻影响小说《镜花缘》主题的一种宗教观念。孙吉昌在《绘图镜花缘题词》中也说:“镜花本空相,悟彻心无疑。”[8]正是通过这一主题,充分表明了作家本人对社会、人生的否定。作者构筑的那个意欲取而代之的合理社会虽然只是空想,而且分明是后顾性的空想,但其较深广的社会批判价值却不可漠视。这在那个时代,无疑已是宝贵的了。
参考文献:
[1]李汝珍.秦瘦鸥.镜花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M].王容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296.
[4]高翔.论十八世纪中国知识界的反传统倾向[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6, (2) : 88 - 95. [5]王一川.中国形象诗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 : 14.
[6]巴柔.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2. [7]秦瘦鸥校点.李汝珍.镜花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8]绘图镜花缘[M].北京:中国书店,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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