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内丹术（气功）理论概念的由来和运用

道家内丹术(气功)理论概念的由来和运用

孟乃昌

“金液还丹下玉梯，烹煎白雪飞。黄芽渐长生天地，质内真，路不迷，化琼浆，满玉池。”(《自然集，天下乐》)

“二更里，二气运，铅消汞焰煎。铅是汞，汞成铅，冲和满洞天，冲和气，任虚谋，九曲明珠串。双阕透，射碧天，元来是自然。” (《鹤鸣余音，两个雁儿》)

全真七子之一，丹阳真人马钮的这两首炼丹小令，具有科学史意义。从本义上理解，还丹指铅(Pb)和汞(Hg)制成铅汞齐，再加热生成氧化铅和氧化汞。黄芽指氧化铅(Pbo)或其他铅化合物，白雪为汞的氯化物，尤指氯化亚汞(Hg2CL2 )。金液丹的成分，主要是胶态黄金，所以阿拉伯和欧洲炼丹术又称之为“黄金饮料”( Potable Gold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马丹阳的词是指内丹，说的是人体内的过程，那些铅、汞、金液、还丹、琼浆、丹砂、黄芽、白雪“二均谓人体物质或体液。推而广之，道教巨型丛书《道藏》中，大小致百部气功著作，相当数量是以内丹术语、即类似上述隐语托名写成的。破译这些术语，掌握道家内丹概念，才能理解内丹气功理论，从而继承、整理、提高它们。从现况看，对于《道藏》，只有少量书研究较多或有所研究，而大部气功功法和理论书还未被接触和探讨。概念和术语，恐怕是一大障碍。这样，介绍和讨论这些术语、概念、理论就更有必要了。特别是弄清它们的由来和起源，才能正确理解，不为不确切的说法所困惑。于此，国内外至今尚未见有系统工作，因此本文和另撰的释例做的是打扫道路的工作。

原来中国炼丹术包括着两个内容很不相同而历史上却又形成了密切关系的领域，这就是外丹术和内丹术。中国气功术起源很早，春秋、战国时已经有了相当水平的成就。战国时燕昭王、齐威、宜王都曾在渤海、黄海沿海寻求“神仙”。所谓神仙，实际上是精于气功、服食菌芝的长寿人物。秦始皇、汉武帝也曾陆续派遣人员去寻求。可能这些“神仙”人物被神话故事描写得过分夸张，因而一直未能寻到。这些在《史记·封禅书》、《秦始皇本纪》、《孝武帝本纪》都有简略记载。

在汉武帝时代，就有人试图用室内烧炼朱砂(HgS)和水银(Hg)的办法，制造这种“神仙”药物。“少君言于上日:‘祠皂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则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为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于是天子始亲祠皂，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砂诸药齐为黄金矣。’”由此开始近乎两千年的炼丹活动，这是以虚设的“不死”和“神仙”为目的的活动，而具体的炼制就包括长生丹药和制造药金、药银两个部分，前者叫“金丹术”，后者叫“黄白术”(见葛洪《抱朴子内篇》)。与丹房炼制金石药物同时进行不辍的则是气功术。丹房烧炼的实践，产生了对它本身的解释。东汉时代问世的《周易参同契》以铅汞为原料，制成铅汞齐，再烧炼为氧化物，由于它以两种原料为配料，因而用龙虎、金水、呼吸、雌雄等来比喻，这就便于运用《周易》的朴素的对立统一规律来总结和解释。东晋以来，气功术也以《周易参同契》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把气功

过程也看作是两种对立力量取得统一的过程。东晋许逊《灵剑子·服气》有:“服气调咽用内气，号日内丹”，隋代青霞子苏元朗(明)，《罗浮山志》云其“隋开皇中，来居罗浮”，“乃著《旨道篇》示之，自此道徒始知内丹矣。”此后，遂称道家气功术、内功术为内丹术，井且据此称烧炼金石药物的内容为外丹术。本文当然也用此术语，并以此来还指炼丹术建立以来的材料，而不论其在晋和隋的前或后，以便叙述。研究内、外丹理论，尤其是内丹理论，离不l I=((周易参同契》，它是唐宋和后世炼丹理论所由出发和发展的基础，很多名词术语是由这里来的。因此应对《周易参同契》有一确切理解。

《周易参同契》有许多重要的外丹叙述:

“河上咤女，灵而最神，得火得飞，不见埃尘。鬼隐龙}7，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根据诸家注释，这就是铅与汞生成铅汞齐的过程。彭晓《周易参同契通真义》云:“河上婉女者，真汞也，见火则飞腾，如鬼隐龙潜，莫知所往。或抑制之，须得黄芽为母，养育而存也。黄芽即真铅也。”俞琐《周易参同契发挥》云、“真汞产于离，离为女，居午;以分野言之，午为三河，故称河上咤女。??非用黄茅为根，何以制之黄芽，即真铅也。汞得真铅，擒制交结，然后不能飞走，此所以用之为金丹之根也。”陈致虚《周易参同契分章注》云:“黄芽即先天之气，一号真一之铅。烧此铅气，以为根墓，其汞自不奔逸。何哉阴阳交配使然。”朱元育《周易参同契阐幽》云:“此节言以铅制汞，乃金丹之作用也。”二真铅，以其水中生金，又名黄芽。”未引众家之注，也大体相同。这里面颇多内丹家言，但他们文字七也都承认，这是原来以铅（Pb)和汞(Hg)的作用为现实原型的。对于此段，化学史家多有解释为汞与硫(S)的作用者:按包括未引者，并无一家注解此段中之“黄芽”为硫，故作硫解非是。综览《参同契》全书并放在那木时代来考虑，此处“黄芽”亦应为铅。应该指出，这里和其他地方，内丹家实际所指已经转义了。

《同易参同契》写道:“太阳流珠，常欲去人、率得金华，转而相因。化为白液，凝而至坚。金华先倡，有顷之间，解化为水，马齿阑干。沙这仍然是叙述错汞成齐，特别是在加热和冷却条件下，同一成份的未齐凝固和液化以及再凝固的过程，叙述得尤其生动。“马齿阑干”一语，可能是对再凝固的错汞齐目视可见有不规则晶形纹路之生成。果如此，那是很传神的。托名阴长生《周易参同契注》云:“流珠者，汞也??，火气销金，金化为液，金与水合，渐成坚冰也。金华得火，先化为水，水与金结，如马齿形也。”俞瑛日“太阳流珠则灵未也。:??金华即真铅也。汞得真铅，则转而相依，自然不飞不走，留恋于内，而化为金液，凝而至坚也。真铅生于坎位，先液而后凝，凝作黄芽，故有马齿阑干之喻。”朱元育日:“铅入汞中，汞赖铅之拘钤，铅亦得汞之变化，两物会入黄房，合成一气，其气先液而后凝，故曰：化为白液，凝而至坚。白者，金色；至坚者，至性也。”储华谷《周易参同契注》在“河上咤女”段解曰：“此与，‘太阳流珠’一章同义。流珠即女，离中火是也，黄芽即金华，坎中金是也。”现由化学成分看，确实原文两段指一个过程。

《周易参同契》以最详尽的段落用于铅汞齐制备的操作和烧炼为氧化汞、氧化铅的过程。原文说:

“以金为提防，水入乃优游。金计有十五，水数亦如之。临炉定锋两，五分水有余。二者以为真，金重如本初。其三遂不入，火二与之俱。三物相含受，变化状若神。下有太阳气，伏蒸须臾间，先液而后凝，号日黄舆焉。”朱熹《周易参同契考异》注:“此言丹之第一变也。”金指金属铅(P b)，水为水银( Hg )，产物“黄舆”即铅汞齐。

原文继续说:

“岁月将欲讫，毁性伤寿年。形体为灰土，状若明窗尘。”朱熹注:“此是第二变也。”铅汞齐长期放置于空气中，崩解为细粉，产物“明窗尘”即此。或有以“阳光中的尘埃”之引起哲人沉思之著名论题解之，未及照应上下原文:非是(按此系指李约瑟意见)。

原文紧接着说:

“捣治井合之，驰入赤色门。固塞其际会，务令致完坚。炭火张设下，昼夜声正勤。始文始可修，终竟武乃陈。候视加谨慎，审察调寒温。周旋十二节，节尽更须亲。气索命将绝，体死亡魄魂。色转更为紫，赫然见还丹。”朱熹注:“此第三变也。”经过长期加热氧化，产物还丹即是氧化汞和氧化铅①②。

实际上，《周易参同契》还有一些叙述，也都是指错铅汞的:“龙呼于虎，虎吸龙精。两相饮食，俱相贪井。逐相衔咽，咀嚼相吞。??各得其功，何敢有声。”

“偃月法鼎炉，白虎为熬枢，汞白为流珠，青龙与之供。举东以合西，魂魄自相拘。”朱熹注此日:“坎离、水火、龙虎、铅汞之属，只是互换其名??。”这个“互换其名”的看法，是有见地的。

《周易参同契》精选药物，把理论简化，纳人素朴的《周易》阴阳学说之中，使外丹理论取得了别的炼丹书所没有达到的成就。

《周易参同契》也有气功术内容，这些大部分是用明白而清楚的语言写出的:

“引内养性，黄老自然。含德之厚。归根返元，近在我心，不离己身。抱一毋舍，可以长存。”这当然是说以道家黄老思想指导内功修炼。

“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元本隐明，内照形躯。闭塞共兑，筑固灵株。三光陆沉，温养子珠。视之不见，近而易求。黄中渐通理，润泽达肌肤。”这也是温养内丹、取得效果的叙述。

“耳目口三宝，固塞勿发扬。真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修之不辍休，庶气云雨行。淫淫若春泽，液液象解冰。从头流达足，究竟复上升，往来洞无极，怫怫被容中”这是近乎周天功法的施行，体内熙熙和和之气运行的写照。

由于《周易参同契》是兼有内、外丹内容而又有外丹理论，它又是用隐喻写成的，这就为内丹借用外丹理论提供了极大的历史可能性。历代内丹家把它变成了现实，在《周易参同契》龙虎水火理论框架中发展了内丹概念，对道家内丹术理论作出了贡献，成为今天研究、探索的内容。

《周易参同契》被称为世界炼丹史上现存最古老的著作③，它的历史地位和影响是俱在的。为了说明《周易参同契》内、外丹并举，从而为内丹借用外丹理论术语莫定了墓础并非出于偶然，有必要了解中国炼丹术早期其他原著有关这一方面的情况。结果表明，内、外丹井举

是两汉时代炼丹术的传统，这就是说:认合为《周易参同契》只有外丹没有内丹并不符当时实际:同样，认为它只有内丹，外丹语句当时就是为说明内丹的，也是一种曲解。可以举出的早期炼丹原著，经陈国符由韵文用韵考订在两汉末东汉初问世的有太清金液神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九转流珠九丹经》④，均早于《周易参同契》，可以借此窥见《契》之源头。

《太清金液神丹经》云：“歌曰：金液丹华是天经，太清神仙谅分明。当立精诚乃可营，玩之不休必长生。六一合和相须成。黄金鲜光入华池。名日全液生羽衣，千变万化无不宜。”这些当然是典型的外丹，即本文一开头所说的外丹金液。但是它也叙述外丹如何通过内用。机理来起作用:“雄雌之黄养三宫，泥丸真人自溢充。绛府赤子驾玄龙，丹田君侯常丰隆。三神并悦身不穷，勿使霜华得上通，郁勃九色在釜中。玄黄流精隐幽林，和合阴阳可飞沉，飞则九天沉无深。丹华黄轻必成金，水银铝锡谓楚皇。河上姹女御神龙，流珠之英能延年，华盖神水乃亿千。云液踊跃成雪霜，抱而东拜存真王，陵为山称阳为丹。”下面又说:“玄水玉液朱鸟见，终日用之故不遍。山林石室身白炼，反汝白发童子咽。太和自然不知老，天鼓叩鸣响怀抱。天中之山似头脑，玉酒竞流可大饱。仍用艳焉仍寿老，千年一剂谓究竞。”可见内外丹相间叙述，以阴阳学说为指导，很多地方也是后来炼丹术隐语(括包内丹)的出处。

《黄帝九鼎神丹经》约略相当于今本《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一，但卷十有《真人歌》云: “父在神山母在河，本在南越亦在巴。出于武陵会长沙，先祖昆弟豫章家。道士将我游五华，子明配铅与赤益。变化生彼玄黄多，流珠耀耀内怀河。合彼雄水及丹砂，转相会合如一家。牡砺赤石使不邪，霜雪紫色忽如华。后若相感两性和，门幕复动否藏佳。嬉戏光采色勿华，阴阳令会系不过。二气生子加积沙，鸡羽扫取土龙和。一株一斤无少多，食以姚粟飞相过。坐观夭地远见暇，忽然万里动江河。以龙为马云为车，光同日月所欲河。”

《九转流珠神仙九丹经》有一段与此类同而有异文:：

“??婚多，道士持戒游五都。其子四千金银加，子明炊妇与赤炉。用口牙如黄真多，蒸复杂筒中如巴。子明悴悸内怀河，邻里雄黄及丹砂。转相和解谢其家，牡砺赤石使不邪。雪霜紫色若葱华，后乃相听两性和。日暮肠动应感加，夫妻共戏色忽华。阴阳以会采不过，即日生子如积沙。铜羽扫取土龙和，可化金银水口口。斤与一株慎无多，食如黍粟飞相过。坐知天地远见他，忽然万里渡江河。以龙为马云为车，时入天门见大家。”

由上可以看出:

1.《黄帝??》《九转??》上引段系同源所出，流传中衍变为今，异文稍多，但大体仍存。它们的对比，可以开阔眼界。

2.都以阴阳会合为炼丹配料相互作用原则依据，是《周易参同契》前的理沦堆备。这个阴阳学说运用，以雌雄相感、夫妻共戏、二气生子说明丹药的作用和产物生成，在《周易参同契》也有反映，而且有迹象表明后世炼丹理论是《契》和《黄帝》一与《九转》的发挥和发展，并非只是《契》的直线前进。这对炼丹术西传阿拉伯和欧洲，在那服的理论表现形式，也有参考意义。

3.中国炼丹术隐名，内丹和外丹术语，许多由《参同契》而来，但亦不仅这一个来源。《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