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乐伎

度、宽广的胸襟、崇高的理想和积极入世的思想。这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在咏乐伎的诗 中也能表现出来。具体表现为： 1.借乐伎抒写人生理想 《左传》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36 这

句话表明中国士人自古就有建功立业的志向。尤其在大唐帝国，广大士子更是如此。 且看《全唐文》中的两段描写：

揖西园之上宾，必称佳句；携东山之妙妓，或配新声。是以疑元鹤之有私意， 丹凤之犹党者，盖在此也。（李商隐《献相国京兆公启》，《全唐文》卷778） 至於远泛仙舟，高张妓席。识桓温之酒味，见羊祜之襟情。既而哲匠司文， 36

春秋·左丘明著.左传[M].湖南:岳麓书社,2001:629.24 至公当柄。（温庭筠《上盐铁侍郎启》，《全唐文》卷786）

以上两段文字都以古人作比，挟伎游赏，建功立业，美名远播。虽已时至晚唐， 然理想未减，进取心未退。这应该是我国士子最可宝贵的品质之一。为国为民，积极 向上，永远保存心中的那一番理想，绝不做浑浑噩噩之人，方是人生本色。唐诗中， 借咏乐伎抒发个人理想抱负的篇章为数甚多。且读李白的《江上吟》：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卷166）

乍一看，饮酒听乐、挟伎遨游，极尽声色之娱，一幅堕落颓唐的样子。然“此因 世途迫隘而肆志以行乐也” 37

，正是作者志不得伸，抱负不得施展而设想的一个与现 实相对的自由而美好的世界，是作者理想的赞歌。

李白一生自比吕望、管仲、谢安，希冀游说万乘，平交王侯，济苍生，安社稷， 但美好理想每每破灭，因此他便不得不借诗歌来抒发自己的志向抱负。他的诗中常借 赞美乐伎抒情言志。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总结：“携昭阳、金陵之伎，迹类谢康 乐，世号为李东山。骏马美妾，所适二千石郊迎，饮数斗，醉则奴丹砂抚青海波。满 堂不乐，白宰酒则乐。” 38

可以说是这类诗的总结。另外《邯郸南亭观妓》、《携妓登梁

王楼霞山孟氏桃园中》和《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等诗，亦是忆昔抚今，抒发理 想之作。

“东山可望，林泉生谢客之文；南国多才，江山助屈平之气。（王勃《越州秋日 宴山亭序》）” 39

唐人咏乐伎的诗中，借以表达自己理想的篇章大都指向“东山妓”，如： 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李白《示金陵子》，卷184） 杳杳东山携汉妓，泠泠修竹待王归。（杜甫《戏作寄上汉中王二首》其二，卷227） 几醉东山妓，长悬北阙心。（羊士谔《乾元初，严黄门自京兆少尹贬牧巴郡?十 四韵刻于石壁》，卷332）

至今犹有东山妓，长使歌诗被管弦。（羊士谔《客有自渠州来说常谏议使君故事， 怅然成咏》，卷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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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汝询.唐诗解[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311. 38

清·董浩.全唐文影印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3:3798. 39

清·董浩.全唐文影印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3:1842.25 南郡生徒辞绛帐，东山妓乐拥油旌。（元稹《奉和荥阳公离筵作》，卷415） 东山妓逐飞花散，北海尊随逝水空。（李群玉《哭郴州王使君》，卷569） 时议名齐谢太傅，更看携妓似东山。（皎然《观李中丞洪二美人唱歌轧筝歌》， 卷821）

据《晋书》载：“安（谢安）每游赏，必以妓女从。”谢安是东晋名相，曾指挥晋 军以少胜多，于公元三八三年取得了淝水之战的决定性胜利，稳定了东晋政局。所以 后来的文人士子多以谢安为榜样，既学他的风流潇洒，又羡慕他的非凡功业。上举诸 诗句都以谢安挟伎建立功勋作比，借以抒发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志趣抱负。 另外像魏万的《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卷261），李白的《东山吟》（卷166）， 贯休的《陪冯使君游六首·锦沙墩》（卷837），萧颖士的《山庄月夜作》（卷154）等 诗篇皆是借咏乐伎以抒发人生理想的优美篇章。 2.借乐伎抨击社会不平

尊敬和重用人才是天下大治的重要举措，但人才的定义与其发挥才能的机会又随 着时代的不同而迥异。尽管唐朝已实行“科举制”，使寒门之士施展才能的机会大大 增加，但由于封建社会本身难以根除的痼疾，还是有许多有志之士志不得伸，才不得 展，郁郁寡欢，愤懑难平。所以，不得不借助诗歌来一展胸怀。这一点与乐伎有一技 之长却难得自由颇有相似之处，故而在咏乐伎的诗中，诗人大发人生感慨，推人及己， 作不平之鸣，严厉抨击不合理的社会。如：

锺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罗 隐《赠妓云英》，卷662） 《唐才子传》卷九谓：“隐??少英敏，善属文，诗笔尤俊拔，养浩然之气。乾

符初举进士，累不第。??隐初贫来赴举，过钟陵，见营妓云英有才思。后一纪，下 第过之。英曰：‘罗秀才尚未脱白’隐赠诗云：??。”可知，罗隐一生怀才不遇。他 少年赴考时遇乐伎云英，十二年后二人重逢，云英未脱乐籍，罗隐更是布衣白丁！二 人都在人生的泥淖中摸爬滚打了十二年，却一事无成，徒耗青春。诗歌名为云英鸣不 平，实则抒发自己的愤懑，在幽默、调侃中寄寓了作者不遇于时的感慨。 讨论这类诗篇时，我们不得不提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卷435）。诗人在诗前序 中明确告诉我们：“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26 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 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 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 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只要一读这篇小序，我们 就能明白诗人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弦外之音，以及带给人们 的启迪和思考。其中的深沉感慨、人生况味耐人咀嚼。诗歌描写了一位年长色衰，已 解籍嫁人的京中乐伎。她年轻时才高色美，引得多少富豪王孙倾心逢迎!而今却流落 江南，作了并不珍惜她的商人之妇。昔日的热闹非常与今天的门可罗雀相比，何啻天 壤之别！诗歌通过琵琶女的形象，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乐伎们 的悲惨命运，并表现出自己的巨大同情心，这是值得肯定的。诗人更进一步通过飘零

江湖的乐伎的故事，推己及人，去控诉和猛烈抨击了那个压抑人才、不公平的黑暗社 会，具有无上的艺术生命力。

在借咏乐伎抨击社会不平的诗篇中，有一类诗引起了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以郑 谷《贫女吟》为代表的替贫苦女性鸣不平的诗歌。诗曰：

尘压鸳鸯废锦机，满头空插丽春枝。东邻舞妓多金翠，笑剪灯花学画眉。（卷675） 本诗表面看来是以舞伎作对比，哀叹贫家女的命不如人。然细细想来，却别有一

番诗趣在里面：第一，社会上注重门第现象依然十分严重，男子皆以能娶到“五姓女” 为莫大之光荣，谁还来光顾身处社会底层的贫家女子呢？第二，社会风习日渐沦丧， 人们宁愿倚红偎翠，游伎狎邪而不愿和正经女子交往。第三，两种职业，一种性质。 无论是贫家女，还是舞伎，都是封建统治阶级压迫的对象。这类诗歌在某些方面触及 到了封建社会的黑暗本质，尽管篇幅甚少，但弥足珍贵，尤值一提。 3.借乐伎寄寓人世沧桑 李白曾有诗云：“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李白《古风》其四六，卷161）

大唐帝国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强盛，属国来朝，四海宾服，一种盛世凛凛的自豪感溢于 言表。然在安史乱后却变得衰败与凋敝，盛世不在。这在对民族、国家素有深厚情感 的文人心中，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因此，他们对夕盛今衰，历史沧桑进行了深 刻的反思，并表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如： 龙去空仙沼，鸾飞掩妓楼。（武元衡《和杨弘微春日曲江南望》，卷317）27 妓堂宾阁无归日，野草山花又欲春。（白居易《过高将军墓》，卷436） 妓房匣镜满红埃，酒库封瓶生绿苔。（《五月斋戒罢宴彻乐闻韦宾客皇甫郎中饮会 亦稀?长句呈谢》，卷455）

觞咏罢来宾阁闭，笙歌散后妓房空。（白居易《老病幽独，偶吟所怀》，卷458） 上引诸诗句都流露出一种好景不再，繁华逝去，岁月不居，人世沧桑的悲凉之感。 另外像赵嘏的《冷日过骊山》（卷550），杜牧的《杜秋娘诗》（卷520），韦庄的《忆 昔》（卷696）等诗篇都通过对曾盛极一时的乐伎的歌舞描写抒发了夕盛今衰、人生 无常的慨叹。 陆机曰：“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 40 中

国文人多愁善感，见物盛则喜，睹物衰则忧。乐伎大多色艺双美，然命运多舛，甚为 憾事。所以，诗人在描写乐伎们精湛技艺的同时，也对他们的命运深表同情，对美丽 不能常驻大为惋惜。如：

见学胡琴见艺成，今朝追想几伤情。捻弦花下呈新曲，放拨灯前谢改名。但 是好花皆易落，从来尤物不长生。莺台夜直衣袭冷，云雨无因入禁城。 （刘禹锡《和杨师皋给事伤小姬英英》卷360）

作者用一种忧伤的笔调，回忆了乐伎英英的乖巧、聪明，才艺早成。然颈联“但 是好花皆易落，从来尤物不长生”直接点题，抒发了一种无尽的悲伤和感慨：自古红 颜薄命，美丽易失，青春不永驻。 还有，杜牧的《伤友人悼吹箫妓》（卷525），李群玉的《和吴中承悼笙妓》（卷 569），刘沧的《代友人悼姬》（卷586）等诗篇用“玉箫声断”、“余香渐减”、“凤楼 空锁”、“凤皇声断”、“罗帐香冷”、“萧郎独宿”等词语对乐伎们的香消玉损，美丽逝 去表示极大的同情和惋惜，并对世事难料感慨不已。

综上所述，众多诗人笔下对乐伎的惋惜与叹伤，一则是惊叹于乐伎们的美丽多情， 二则是为她们的多才多艺而惺惺相惜，三则确是诗人们人性善良的真诚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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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著,张少康集释.文赋集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0.28 三、乐伎的诗歌创作

唐代乐伎是一个庞大且颇有活动能力的社会群体，传承歌舞、以乐娱人是她们的 本职工作。但唐代的乐伎并非仅作为接受者和传播者而存在，她们还以创作主体的身 份活跃于唐代诗坛。虽然今天留存下来的作品为数不多，但我认为，如果没有她们， 唐代诗坛必会失色不少，故而她们的创作不容忽视。 （一）唐代乐伎诗歌创作的大致情况

《全唐诗》第八百卷收录有红绡诗1首，崔紫云(李愿之妓)诗1首，鲍家四弦诗 2首；第八百零二卷收有妓女二十人的诗作共48首，另有残句4句；第八百零三卷 收录薛涛诗87首。

上述乐伎诗人中，名气最大的当属薛涛，薛涛本有诗集问世，但已散佚，现存仅 《全唐诗》收其诗87首，另有4首见于其他文献，如此，薛涛共有91首诗存世。其 他存世诗歌较多者有，张窈窕7首，史凤7首，赵莺莺5首，关盼盼5首。 《全唐诗》及现传文献所见之唐代乐伎诗，与当时女伎们的实际创作数量相比， 可能不及十之一二。唐伎中能诗者众多，唐孙棨《北里志·序》说:“尝闻蜀伎薛涛 之才辩，必谓人过言，及睹北里二三之徒，则薛涛有惭德矣。” 41

薛涛之才辩已使士人

交口称誉，然置于北里中亦属平常，甚至有过之者。由此可以想见，唐代善诗伎人之 多。然而，遗憾的是，她们的作品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得以保存至今，这大概是因为伎 女生涯迍邅多艰，一旦年齿稍增，便如残荷衰柳，身既为人所轻，诗亦无人过问，岁 月剥蚀遂致散佚。比如江淮名伎徐月英，亦有诗集行世，而今仅存诗二首；即使是颇 为时人所重的“女校书”薛涛，其诗作也多有散佚。名伎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昙花 一现的伎人了。

清人章学诚曾有一段文字对唐宋以来乐伎的才艺和文学修养作了详细说明与评 价。其文曰：“盖自唐、宋以讫前明，国制不废女乐。公卿入直，则有翠袖薰炉；官 司供张，每见红裙侑酒。梧桐金井，驿亭有秋感之缘；兰麝天香，曲江有春明之誓。 见于纪载，盖亦详矣。又前朝虐政，凡缙绅籍没，波及妻孥，以致诗礼大家，多沦北 里。其有妙兼色艺，慧擅声诗，都士大夫，从而酬唱。大抵情绵春草，思远秋枫；投 赠类于交游，殷勤通于燕婉；诗情阔达，不复嫌疑，闺阁之篇，鼓钟阃外，其道固当 然耳。且如声诗盛于三唐，而女子传篇亦寡。今就一代计之，篇什最富，莫如李冶、 41

唐?孙棨.北里志[A].见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403.29 薛涛、鱼玄机三人，其他莫能并焉。是知女冠坊伎，多文因酬接之繁，礼法名门，篇 简自非仪之诫，此亦其明征矣。夫倾城名伎，屡接名流，酬答诗章，其命意也，兼具 夫妻朋友，可谓善藉辞矣。而古人思君怀友，多托男女殷情。若诗人风刺邪淫，文代 姣狂自述。??《离骚》求女为真情，则语无伦次；《国风》溱、洧为自述，亦径直 无味。作为拟托，文情自深。??名妓工诗，亦通古义，转以男女慕悦之实，托于诗 人温厚之辞；故其遗言，雅而有则，真而不秽，流传千载，得耀简编，不能以人废也。” 42

这段文字告诉我们：乐伎们于灯红酒绿之中歌舞侑酒，曾引起文人士子很多的人 生感慨，诗人把感慨形诸笔墨，留下许多美好诗篇。章氏感慨万千，以《诗经》、《离 骚》作比，认为乐伎们的诗篇亦颇通古义，深有寄托，雅而有则，真而不秽，当得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