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莹笔记中的文学思想
张瑞君 孙健?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030000)(山西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摘 要:文莹笔记《湘山野录》《续录》《玉壶清话》中包含着深厚的文学思想,文莹具有独到的文学鉴赏眼光,对于宋初诗文的论述精到,文学创作论和风格论的探讨更是鞭辟入里。他主张在“唐人风格”的基础上加以创新,从而形成宋诗独特的风格;表现出对“清雅”、“风骨”的审美追求。此外,书中还收录了大量的诗文、断句,知人论世,为我们研究北宋时期重要的文人和文学思想也有着较高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 文莹 《湘山野录》 《玉壶清话》 文学思想 风格论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文莹笔记内容颇丰,或论政治经济、军国大事,或述名公显宦、轶闻轶事,其价值也正在逐步引起研究者的重视。目前对文莹笔记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文献整理,错误订正,版本考证,以及对笔记个别条目的研究等方面,以文学思想为专题研究,尚未有学者涉及。故笔者抛砖引玉,试论文莹笔记中的文学思想,意在引起广大文学研究者的重视。
一
文莹笔记中的文学思想,在创作论方面,表现为注重诗歌的意境美。《湘山野录》卷上“金陵赏心亭”一条,对于王琪描写“秦淮绝致”的诗歌“千里秦淮在玉壶,江山清丽壮吴都。昔人已化辽天鹤,旧画难寻《卧雪图》。冉冉流年去京国,萧萧华发老江湖。残蝉不会登临意,又噪西风入座隅。”他这样评价到:“此诗与江山相表里,为贸画者之萧斧也。”江山如画的美景,与清绝秀丽的诗歌融为一体,相互映衬。只有做到物境、情境和意境的和谐统一,才能臻得其境,境与情合,创造出优秀的诗歌,正如王国维所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人间词话》)可见文莹论诗,功底之深。
文莹笔记中的文学思想,在风格论方面,主张在“唐人风格”的基础上加以创新,从而形成宋诗独特的风格。
收稿日期:2015-03-19
作者简介: 张瑞君 (1962—),太原学院、太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发表过论文《李白精神与诗歌艺术的本质特征——天真》;孙健(1990—),山西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资金项目“宋代笔记中的文学思想”(10BZW046) 阶段性成果
首先,文莹对唐诗曾进行过深入地研究,注意到了宋诗学习唐诗的现象。如《湘山野录》卷上载宼莱公诗“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之句,文莹评价为“深入唐人风格”。(笔者认为,宼莱公此诗化用了晚唐诗人韦应物《滁州西涧》中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同样,《湘山野录》卷下也提到“皇佑间,馆中诗笔石昌言(字杨休)最得唐人风格,余尝携秦访之”。
其次,他指出作诗不应专事模仿唐人诗作,而应该在“学唐”的基础上“变唐”,另辟天地,方能自出新意。《湘山野录》卷中记载:
宋九释诗惟惠崇师绝出,尝有“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之句,传诵都下,籍籍喧著。余缁遂寂寥无闻,因忌之,乃厚诬其盗。闽僧文兆以诗嘲之,曰:“河分岗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
诗僧慧崇的名句“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1]1464 在宋初风靡文坛,连许多士大夫都惊讶于他的诗写得如此出色。然而,闽僧文兆后来发现慧崇的这两句诗是袭取了唐代诗人司空曙的“河分岗势”句和刘长卿“春入烧痕”句,于是便写了一首诗嘲讽他:“河分岗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偷古人句,古人诗句似师兄。”但是,文莹在这里明确指出,时人是因为嫉妒,才“厚诬其盗”。慧崇的诗句确实对唐人的诗句有所化用,不过能自出新意,仍不失为佳句。后人的品评也证明了这一点。方回《瀛奎律髓》卷四十七以为“虽取前人二句合成此联,为人所诋,然善诗者能合二人之句为一联,亦可也,但不可全盗二句一联者耳”。《带经堂诗话》卷二十·《禅林类》曰:“大抵‘九僧’诗规模大历十子,稍窘边幅,若‘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自是佳句;而轻薄子有司空曙、刘长卿之嘲,非笃论也。”平心而论,变化前人成句入诗,未尝不可,这种现象,在古人诗集中并不鲜见。吴可《学诗》:“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2]587《陵阳先生诗》卷二·《韩驹赠赵伯鱼诗》云:“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慧崇之诗,是在广泛学习唐人诗句之后的信手拈来之作,字虽同而骨自换,笔者认为,文兆的嘲讽,恐更多的是出于私怨。由此可见文莹评诗,眼光之独到,也让我们看到了宋词对唐诗的学习和创新的过程。
同时,文莹也注意到了宋初诗人在向唐人学习过程中所反映中的一些问题,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
一是反对宋初晚唐派枯寂淡薄、清悲怨感的风格,推崇积极向上的文风。文莹作为宋初的诗僧,自然对文坛上一度盛行的晚唐诗派有较多的关注。晚唐诗派宗法晚唐诗人贾岛、姚合等人,从唐人的诗句中吸取营养,加以创新,形成了特有的清奇雅静的风格。明都穆《诗源辩体》后集《纂要》卷一云:“宋初谭用之、胡宿、林逋及‘九僧’之徒,五七言律绝尚多唐调。”[3]387胡应麟《诗
薮》外编卷五亦持此说[4]209。方回《桐江续集》卷三二·《送罗寿可诗序》中也提到:“九僧诗乃唐韵”。在《湘山野录》与《玉壶清话》中,有多条关于宋初九僧慧崇、潘阆、魏野、和寇准等人诗歌的记载。如《湘山野录》卷下“潘逍遥阆,有诗名”一条和“处士魏野,志气高尚”等多条,就记载了潘阆和魏野的诸多生活轶事和创作佳句。但是,同为僧人的文莹,却对他们诗中所表现出的枯寂之风和悲凉伤感的情调并不认可,这也正是文莹创作的诗句中没有普遍僧诗的“蔬笋气”和“酸馅气”,而是具有一种至味归于平淡后的本真的原因。关于这一点,他的方外之友郑毅夫在《文莹师诗集序》中如此评价:“尽观莹师之诗,得其佳句,则必回复而长吟,窈若么弦,瞥若孤翻,遂与夫溪山之灵气,相扶摇乎云霞缥缈之间,而亦不知履危石而涉寒渊之为行疫之劳也。浮屠师之善于诗,自唐以来,其遗篇传于世者班班可见,缚于其法,不能闳肆而演漾,故多幽独衰病枯槁之辞。予尝评其诗如平山远水,而无豪放飞动之意。若莹师则不然,语雄气逸,而致思深处,往往似杜紫微,绝不类浮屠师之所为者。”[5]1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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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刘挚的《文莹师集序》中,也有相似的评价:“其辞气象巧,尤不
觉其为穷人老夫之所作,是可喜也。”[6]1099册 558文莹在笔记中多次表达了对诗坛文人追求清悲怨感风格的不满,评价寇莱公《江南春》二绝尤可见一斑:
寇莱公富贵之时,所作诗皆凄楚愁怨,尝为《江南春》二绝,云:“波淼淼,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又曰:“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苹香散东风起。日落汀洲一望时,愁情不断如春水。”余尝谓深于诗者,尽欲慕骚人清悲怨感以主其格,语意清切脱洒孤迈则不无。殊不知清极则志飘,感深则气谢。莱公富贵时,送人使岭南,云“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人以为警绝。晚窜海康,至境首,雷吏呈图经迎拜于道,公问州去海近远?曰:“只可十里。”憔悴奔窜已兆于此矣。予尝爱王沂公曾布衣时,以所业贽吕文穆公蒙正,卷有《早梅》句云:“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文穆曰:“此生次第已安排作状元宰相矣。”后皆尽然。
在此则材料中,文莹明确指出,正是由于寇准诗作风格过于凄楚愁怨,悲凉感伤,造成了诗歌“清极则志飘,感深则气谢”的卑弱格调。其他如《湘山野录》卷中:师鲁也强调“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在文莹看来,这样的诗作“尽欲慕骚人清悲怨感以主其格,语意清切、脱洒、孤迈则不无”。古人向有“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的说法,穷愁之言多了,就会易于伤神,导致气谢。又如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六“王逢原”条:“然所为诗文,多怨抑沉愤,哀伤涕泣,若辛苦憔悴不得其平者,故皆不克寿”。[7]97所以,文莹认为,一方面,晚唐诗歌中那种优柔凄婉的笔调,惆怅感伤的情思,迷离凄艳的景色,悲怨愁苦为主的表现风格,会造成诗歌境
界的狭小,气格的卑弱;另一方面,这种风格也与宋初繁荣兴盛的时代格局格格不入。与此种风格相对照,文莹更喜爱吕蒙正的《早梅》“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他认为,好的诗歌应用来表现积极向上的精神,高远的意志和昂扬向上的气概。正如上文所言:“清极则志飘,感深则气谢”。“气”是贯注在诗词中的血脉,只有血脉畅通,诗词才能有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意象。
而对于养气的重视,可谓是中国古代诗论的传统。孟子就曾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十分重视“养气”的作用,除了《养气》一篇专门论述之外,“气”字散落于书中31篇中的81处,如《神思》篇就明确指出:“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8]320文莹也继承了这一传统,他认为,必须用“志高”、“养气”来纠正诗歌中气格卑弱的弊病,因此推崇诗文中“雄豪之气”。在《湘山野录》卷中,记载了“性磊落,豪于诗酒的石延年”的断句,让我们领略到了一股昂扬向上的雄风;记载了慷慨激昂、侠气自任的乖崖公的多条诗文事迹,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大丈夫的豪气。卷上对元厚之诗“九重侍从三明主,四纪乾坤一老臣”,及“过庐都失眼前人”之句更是赞赏有加:“虽向老,而男子雄赡之气殊未衰歇”。可见文莹对豪放之气情有独钟,难怪友人苏舜钦尝称其作曰:“篇篇清雄”。一方面,这与当时的时代风气不无关系,宋代实行右文政策,开放了寒门士子进身的通道,士大夫们普遍心怀壮志。而庆历时期,更是一个士气高昂的时代,义薄云天,气凌霄汉,成为那个时代士人呐喊的最强音。另一方面,随着与一向性格豪放磊落的苏舜钦交往的密切,文莹必然受其诗风的影响。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受禅宗平等观念的影响,禅僧自然会生发出自信无求、雄猛奔放的气质。所以,文莹特别钟爱那种“高吟大笑意猖狂,潘阆骑驴出故乡。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1]14267的雄豪之风。
二是反对“西昆体”为代表的典雅华丽的浮艳文风,推崇古文,提倡文风简洁。“西昆体”是晚唐五代诗风的沿续,大多师法李商隐诗的雕润密丽、音调铿锵,呈现出整饰、典丽的艺术特征,但是缺乏深厚的内蕴。所以,文莹对宋初文坛流行的这种“雕章丽句”、“徒事藻饰”的文风,多有批判之词,认为其是“磔裂雕篆”。《玉壶清话》卷四提到“朱台符所作文字,其雕琢皆类于赋”;卷七也有类似的记载:
文莹至长沙,首访故国马氏天策府,诸学士所著文章擅其名者,惟徐东野、李宏皋尔。遂得东野诗,浮脆轻艳,皆铅华妩媚,侑一时尊俎尔。其句不过“牡丹宿醉,兰蕙春悲。霞宫日城,剪红铺翠”而已,独《贻汪居士》一篇,庶乎可采,曰:“门在松阴里,山僧几度过。药灵园不大,棋妙子无多。薄雾笼寒径,残风恋绿萝。金乌兼玉兔,年岁奈君何?”又得宏皋杂文十卷,皆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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