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博物馆新馆的“地域性”解读
2006年10月,贝聿铭先生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新馆历时3载终于竣工正式对外开放。评论说“苏州博物馆新馆建筑群设计借鉴了苏州古典园林风格,是展示传统苏州和现代苏州文化的标志性建筑……博物馆屋顶设计的灵感来源于苏州传统的坡顶景观。然而,新的屋顶已被重新诠释,呈现出一种新的几何效果。”
2008年12月,卡塔尔首都多哈海岸线之外的一个人工岛上,同样由贝先生设计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落成。贝先生在某次采访中这样讲述:“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觉得科尔多瓦清真寺不是我寻求的伊斯兰精髓的真正代表,它太豪华太华美了……最后,在埃及开罗的伊本·图伦清真寺,我逐渐接近了‘真相’。”
于是,这两幢同样由贝先生设计的处在不同文化环境与背景下的文化建筑在形态上极大程度地相似性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人们的思考:“倘若不考虑材质以及立面上典型的饰面元素,建筑的空间结构本身是否仍旧能够体现其‘地域性’。”因此,本文将以苏州博物馆新馆为例,对其是否对苏州传统空间类型有所继承这一问题进行客观论证。
1. 得以延续的古典园林空间特性与元素
a. “群体性”的坚持——“不高,不大,不突兀”
不只是苏州古典园林,“群体性”是多数中国传统空间类型共有的特点之一。单体形象融于群体序列中,各活动单元既相互独立,又各得其所。单体建筑形式本身并不容易构成完整的艺术形态,最终的艺术效果主要依靠群体序列来获得。
苏州博物馆新馆位于苏州重要的历史文化街区,紧邻拙政园、忠王府等历史名园而建。正如这些历史名园,新馆由几个“院落”组合而成,“群体性”的特点非常突出。同时,建筑的尺度也与周边传统的江南民居很相似。主体建筑檐口高度控制在6米之内。中央大厅和西部展厅安排了局部二层,高度为16米。而由这样的高度变化带来的空间结构的突变,使单体建筑显示出自身在整体中的独立性,极大地丰富了空间序列的层次。
b. “内向性”
正如“群体性”,“内向性”也并不是一个为苏州古典园林所独有的特征。中国的古典建筑类型无论是古典园林、宫殿建筑群、还是城市,都是隐藏在高大的围墙背后。除了主要入口带有一些装饰外,整个外围往往是一圈极其普通的墙壁。内部空间才是精华所在。这与西方的外向型空间有着非常本质的不同。张永和先生曾这样解读中国传统的“内向型空间意识”,在《康熙字典》中有古‘围’字为——‘口’。初看时,以为是指墙体连续一周,不得其门而入。其实是西方认识论在这里下意识地左右了思维:假设自身是在观察的对象之外。而就东方人的理论,人根本不需要进去,因为我们根本就已经在里面。
新馆从这个角度来讲,准确地把握了中国传统的“内向型”空间精神,甚至将其更加地推向了极致。西边临街面由完整的一堵封闭的墙面将内外空间进行分割。建筑的入口置于南面的步行街上,也成为了整面连续墙面唯一的开口。而或许是博物馆本身的功能需要,这样的一种“内向性”特征还延续到了建筑内部空间。苏州古典园林原有的生动性与丰富性被大大地削弱了。这一点会在之后的部分进行更为具体地阐述。
c. “园”“院”“造园元素”
在贝先生看来,艺术和庭院是分不开的。而这一点在新馆的设计中也得到了非常良好地体现。作为设计的一大亮点,苏州古典园林中“园”“院”“亭”分层级的组合关系以及典型的“造景元素”在新馆中得到了很好的演绎。
由三面环绕而成的位于中心的“园”与拙政园一墙之隔,可以说是在整个博物馆中最吸引人的地方。在这个庭院中,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能够一览无余观看到整个庭院空间形态的变化。水面
上倒映出的南面建筑群错落有致的轮廓线,或是日升日落间灰色花岗岩的屋顶落下的别致的光影。庭院所有的造景元素都是从古典园林中提炼而出的,水、假山、小桥、亭台、竹林,然后赋予他们新的现代版的诠释。
“院”也是贝先生试图融合在新馆的设计里面的一个核心元素。从屋顶平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东西两排实体建筑中,共存在四个大小不一的院落,每个院落都有各自的主题。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建筑内部的空间体验。同时,四个院落的公共性与可达性也因其所处位置的不同而存在差异。
d. “廊”
廊道在园林中是联系建筑物及景观的脉络,它一方面体现“引导性”,是贯穿园林的行走流线;另一方面也具有“观赏性”,所谓“移步异景”,特定的视点与视线构建出了廊道的“时空感”。
新馆的设计中廊道作为一个至关重要的构成元素被有意地突出。通过格栅的使用,使天光从顶部自然地流泄。这样的手法在现代博物馆的设计中非常常见。但相比于古典园林,新馆的廊道体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引导性”,所有的展览空间逐个并置在廊道的一侧,一明一暗的对比让空间的界限更加明确。而“观赏性”则完全被忽视,整个廊道空间似乎陷入一种对这种由顶部天光带来的独特光环境的自我迷恋中。
可以看到,新馆的设计的确延续了一些古典园林的空间特性与元素。接下来,我将针对这些元素相互间的组合关系是否仍旧对苏州园林的空间特点有所呼应这一方面进行进一步论证。
2. 被摒弃的传统空间结构
a. “均质”与“轴线”
在我看来,苏州古典园林及民居空间结构具备的一个核心特点是相对“均质”。我将它抽象为蒙德里安的画作,黑色的网格代表“廊道”,网格间或红或白的色块代表“庭院”及“建筑实体”,在廊道的环绕下散布其中。穿梭在苏州古典园林中,廊道本身是连续的,并且路径并不单一。经线和纬线交织在一起,四通八达,而且不具备明显的层级。
可以肯定的是,苏州古典园林及民居这一“均质”的特点并没有在苏州博物馆中得到体现。正相反,新馆的空间组织体现出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轴线”,二是“功能分区”。这都是现代主义思想的极致体现。
新馆主要的功能布局为西翼的主展厅及东翼的辅助空间,一条主廊道穿过入口门厅将东西两翼联起,同时划分出前后两个庭院。平面上看,这条廊道串起了一条强有力的轴线。我认为,相比于苏州园林,它更接近于格罗皮乌斯的BAUHAUS校舍,不同的功能版块简单明了地被廊道连接。
苏州博物馆新馆二层平面
b. 图底关系的转换
正如之前提到的,我认为古典园林是一种“空间”包围“实体”的结构。以一个院落单元为例,尽管屋顶是围合的,但行走于其中会发现,四个方向的建筑物个体与个体间并不连续,转角处多数会存在一个廊道的交叉,将院落间彼此联系起来。
而新馆的设计则是典型的“实体”包围“空间”的结构,建筑正如他的屋顶所呈现的那样,是一圈完全围合的实体,廊道也因此奕成了只具有单一方向性的“走廊”,成为了基于功能考虑的附属空间。正是这样一种图底关系的转变,苏州园林原有的复杂性以及由此带来的生动性被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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