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人普度的大乘思想
灵宝派的得名，与“灵宝”一词直接相关。因此弄清它的来源与含义，显然是十分重要。考“灵宝”一词，当有以下几种含义。
一，指非常珍稀的宝物。《真诰》卷九在讲述道家的一处仙境时说：“多奇灵宝物，有白玉酒金浆，青君畜积天宝之器物，尽在于此，亦多有仙人。”(31)这类宝物人间罕有，多秘藏于天庭，故又名“神宝”。《云笈七签》卷一七曰：“灵者，神也，在天曰灵。宝者，珍也，在地曰宝。天有灵化，神用不测，则广覆无边。地有众宝，济养群品，则厚载万物。”(32)《文选》西晋张协《七命》曰：“若其灵宝，则辟舒无方。”亦是意指宝物。故魏曹丕用此词名其宝刀，《太平御览》卷三四六《典论》曰：“魏太子丕造百辟宝刀三，其一长四尺三寸六分，重三斤六两，文似灵龟，名曰灵宝。”这是关于灵宝的第一种意义。
二，指人格化的神灵。《洞玄五称符》说：“老子曰：太上灵宝，常先天地，始生从本，无数劫来，混沌自然，道真者也。在道为道本，在法为法先，十方神人，皆始于灵宝。”“灵者，通道也，能通大道至灵，致役万神。宝者，能与天地相保，故曰灵宝。”(33)在这里，灵宝一词是指开天辟地的造物尊神。就广义而言，可泛指一切神灵。萧应叟指出：“灵者，众圣之通称；宝者，众圣之所珍。或曰变化无方曰灵，钦崇贵爱曰宝。”(34)具体所指，一般为太上道君灵宝天尊的专称。《灵宝自然九天生神三宝大有金书》曰：“灵宝君者，则洞玄之尊神。灵宝丈人，则灵宝君之祖气也。”(35)王希巢注曰：“道家之教，起自三元，从本降迹，方演经诰，今灵宝君生于龙汉开图之初，实出书度人之始，观其号与其时，乃知教之祖也。”(36)明代天师张宇初亦指出：“灵宝乃道君之号，道君名经宝，以诸经皆由道演说也。”(37) 三，指天地、人体的精气神。王古说：“灵宝者是大道之根宗，元始之妙化，虚无挺秀，劫化自然，〓配阴阳，区分造化，保安帝祚，镇护天民，握运璇玑，恢弘妙旨，总五帝大魔之法，召万天合元之司，济度存亡，统隶三界，按梵气而为符篆，敷奥义而作隐章。”(38)即谓灵宝就是天地间元始祖气，由这种祖气化生了天地、神灵、万物。《洞玄五称经》曰：“夫天无灵宝，何以耀明?地无灵宝，何以表形?人无灵宝，何以得生?”(39)洞阳子曰：“以身言之，灵者神也，宝者气也，形者灵宝之宅舍也??气以制神，神以摄气，母子相守，性命混融，然后万神不散故能灵，一气凝结则成宝，是谓一身之灵宝也。”(40)董思靖曰：“灵宝者，表神化之无方，为众圣之所贵。其在人也，通达无碍之谓洞，应感无滞之谓立，神恝而化之谓灵，气凝而妙之谓宝。”(41)《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卷一曰：“灵宝之气，入沙成金，入石成玉，禽生鸾凤，兽生玄龙，草木生灵芝，五谷含嘉瑞，气散成和风，气升成庆云，降为甘露，入水生夜光，在人生圣贤，以此为祖气，乃至和太一之精，众灵之首。”(42)
总而言之，以上所说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灵宝一词所包涵的丰富内蕴，它是生化天地万物的祖气，又是主宰三界神人的大神，因此非常珍贵，“或曰灵即圣化也，宝即珍尚也。或曰灵者众圣之通称，宝者众圣之所珍。或曰变化无方曰灵，钦崇贵爱曰宝。或曰在天曰灵，或曰在地曰宝。或曰神降为灵，气聚为宝。所谓仁者见之谓之神，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强为之容，以应化设教，御物利生也。”(43)如此玄奥的灵宝一词，如果想要找另外的
词来代替，那么仅有一个，那就是古今恒耀、天人共依的“道”。“灵宝”等于“道”，道先天地生，自古以存，为万物之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共时上说，道是天地万物统一共存的基础，它衣养万物，为天下母，为万物宗，万物的性能赖道而正常发挥。故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这是道的第一个基本特性——根本性。
道不是某种具体的实物，它无形无象，玄妙无比，不可言说，只能意会，勉强加以形容，也须随说随扫，不留痕迹，故曰：“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谓无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这是道的第二个特性——超形象性。
然而，道又是实有的，它无所不在，谁也不能须臾离开它，违背了道就要失常，就要遭殃，故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这是道的第三个特性——实存性。道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它生养万物而不私有，成就万物而不持功，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以百姓心为心，故曰：“道法自然。”“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持，长而宰，是谓玄德。”(44)这是道的第四个特性——无私性。
总括以上四大特性，用现代语言加以表述，道家之“道”实际上是指囊括人类社会在内的大宇宙的整体性、统一性、无私性，和它自身固有的生命力与创造力。道家把宇宙看成一个彼此连络的大生命体，它的统一性正在于它自身具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能创造出无究无尽的万事万物，使之彼此相因相克相化。这个宇宙大生命体的生机便是道，它永恒不息地进行着创造活动，虽无形象却让人时刻感受到它的存在，虽造化养育了天地万物却从不居功而大公无私。道家对“道”的歌颂，就是对伟大的自然造化之力的赞美。
道家之道是道教学说的核心思想，可以说道教的各种理论观念都是在道的基础上展开发展的。灵宝一词的阐发更是直接承袭了道的观念，甚至在表述方法、语言风格方面亦同出一辙。如《淮南子·原道训》论道，谓其覆天载地，高不可际，深不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能舒能卷，能小能大，能暗能明，能强能弱，横四维而含阴阳，宏宇宙而章三光，节四时而调五行，育万物而通神真，得此道而成真者历代有之。倘若我们把“道”字换成“灵宝”，《淮南子》中的这段言谈，人们往往会将其看作为灵宝经论，可见其观点、语言、风格的一致。 尤其重要的是，灵宝派所宏扬的道教大乘理论，虽吸收了佛教的思想，但其根本仍为道家学说。“所以尔者，以阴阳化生，究其本始，续绝继伤，还得性命之根，以道为父，以德为母，以神为师，以生为主。”(45)亦如太极真人所说：“《道德》五千文，经之大也。是道也，故通乎天地人，万物从之以终始也。上士受诵，为太上仙王。中士受诵，为飞仙。下士受诵，生转轮圣王家。不经地狱，常生福国，命过之时，天帝云车迎其魂神，安处福堂也。此度人无数量，不可具言也。”(46)
灵宝派自创立之始，即主张大乘道教，以有别其它教派，并奉《道德经》为大乘经典。太极真人指出：凡欲修大乘无为之法，当以《道德经》为本。“五千文至尊无上，正真之大经也。
大无不包，细无不入，道德之大宗矣。历观夫已得真人，莫不学五千文者也。尹喜、松羡之徒是也。所谓大乘之经矣。”又曰：“《灵宝经》是道家之至经，大乘之玄宗，有俯仰之品，十方已得道真人恒为之作礼，烧香散花，众道之本真矣。”(47)故二经并重，皆为大乘经典，传授之科素同。
将道教分为大乘、小乘、中乘，亦为灵宝派所为。所谓“乘”，原意是指车船等交通工具，道教以车船喻经教，经教载人度过苦海，跨越刀山，故曰“乘法”。《洞玄灵宝左玄论》曰：“我有乘者至，故得四空者。我今所有乘者，乃名于去乘也。然运载于物，去与四空合德，到不死之处也。此乘乃名戒名慧寸，故得与四空合也。”“修十七圣乘，以作因门三十六部经，以为船舫也。秘事者，秘奥之事也。此之所论，乃说天尊大果，此大果乃蕴藏智慧，故云秘事也。所谓十七圣乘，至父母乳船者，明此经人为十七圣乘德众，作父母乳船，治护运载也。”(48)
大乘教法是针对中乘、小乘教法而言。据《本际经》说：“一切行皆是方便教门也。愿有三义，上求道果，下化众生，四等为心，是大乘愿，若近求三界，自度为心，是小乘愿。行有四义，一术，二戒，三定，四慧。术者，茹炼方法，丹药咒请，小乘局。此一条大乘用为助行。”《升玄经》亦曰：“炼石茹芝，虽寿千年万岁，死辄更苦。”(49)也就是说，凡一心炼丹服饵、持咒诵咒、存神修真，以求自己长生在世者，虽寿至千年，死后亦将堕入恶趣，故曰“小乘”。对外只求“自度”，对内执著“色身”，这是小乘道法的两大特点。虽亦有成，但却无益社会，无补万物，故仅获小果。正如《洞玄灵宝左玄论》卷一中所说：“小乘之人不修慈悲智忍，但单行信空六觉，乃精进等易行，但住欲界第七乘。老观其力势行，亦可至无色，而未能缘太一不定空境。”(50)
大乘境界甚高，对外广施慈悲，普度天人；对内打破“色相”，求真空妙有。《洞玄灵宝左玄论》卷一曰：“圣人若在九道域中，时备修无上上行，慈悲泛愍，普被一切众生，所以得其足一切诸德也。以慈悲故，故入空观者，此明大乘之人，先修慈悲，有解资生空智，后入空观也。以空观故，故入慈悲者，此明小乘之人，不能广行慈悲，但单修信空等四行，至于老，观其行不足，不能进入真乘，遂停其空行，更从生观习于慈悲也。所谓大小两乘，至异义者，此总结大乘小乘所修之行也。大乘人前修慈悲，后入空观。小乘人前修空行，后习慈悲。”(51)
与大乘、小乘相并，尚有中乘。道教依天人的业根本性不同，而立三乘教法。《太真科》曰：小乘仙有九品，即上仙、高仙、大仙、神仙、玄仙、真仙、天仙、灵仙、至仙。中乘真亦九品，即上真、高真、太真、神真、玄真、仙真、天真、灵真、至真。大乘圣也为九品，即上圣、高圣、大至、神圣、玄圣、真圣、仙圣、灵圣、至圣。“但知上圣、高圣、大圣是圣之上品，神圣、玄圣、真圣是圣之中品，仙圣、灵圣、至圣是圣之下品，圣品既尔，仙真例然。”(52)三乘品阶不同，所修亦殊。上乘者修持六正法，中乘者修持五善法，下乘者修持九戒法。
下乘之九戒法，是指戒身、戒意、戒足、戒手、戒心、戒耳、戒眼、戒口、戒鼻。《无上内秘真经》卷七曰：“何谓九戒?一戒身，身不妄杀，爱育群生。二戒意，意不妄贪，无犯诸恶。三者戒足，足不妄距，无伤害命。四者戒手，手不妄操，无受他物。五者戒心，心忍如地，无有怨结。六者戒耳，耳不妄受，无善恶声。七者戒眼，眼不妄视，无五色见。八者戒口，
口不妄言，无毁良善。九者戒鼻，鼻不妄嗅，无染薰馨。此九者戒为下品，众生修行坚受，福德立降。”
在修行下乘九戒法的基础上，可续修中乘五善法。“何谓五善?一者善离世间华色之法，二者善行恩爱、随缘济给，三者善建功德、常怀妨辱，四者善事明师、修学正道，五者善能方便、谘请良友。此五善者，中士之业，当合中乘，进升道境。”
中乘再修大乘六正法。所谓“六正”者，“一者眼不受色，眼根解脱。二者耳不受声，耳聪明朗。三者鼻无膻气，鼻彻众腥。四者口无言过，口辨法本。五者身不受触，身性虚通。六者心意无累，惠解无方。此六正者，上士行之，当合大乘，入功德本。”(53)
大乘思想为灵宝派理论的中心，其内涵是非常丰富的。概括而言，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行大慈悲，广度天人；一是破色相关，以空证圣。前者是针对社会而言，后者是用于个人的修养。《无上内秘真藏经》卷六说：三乘教门，诱导三种根性。“上智生知，闻有真藏，自然觉悟，证入大乘，到天尊所，解脱无为，不生不灭，印众经相，能出能入，巧积方便，功德深远，难可测量。中智依文受持戒行，渐积功著，得入中乘，勤苦累阶，终不觉悟。下根众生唯知贪爱，引诱教化，舍拖外财，心贪恪惜，无明暗钝，虽入下乘，未有功入，”(54)
就对社会而言，大乘理论强调天人平等，皆怀道性，故当广行慈悲，普度三界众生，表现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无上内秘真藏经》卷六指出：天尊演法，倡“大乘平等教”，济度天人。“故一切众生，行住坐卧，悉入大乘，证成功德，五阴六情，悉入大乘，证成功德。贪痴取舍，悉入大乘，证成功德。”“悟斯理者，得无畏力，心合天德，心合地德，心合圣德，心合日月之德，心合星宿之德，心合万类之德，一切诸法悉皆合德，无伤物性，是名究竟大乘功德”。(55)
一部《度人经》，其主旨就是反复宣传普度天人的理论。经中曰：“斯经尊妙，独步玉京，度人无量，为万道之宗。”(56)曰：“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生死受赖，其福难胜，故曰无量度人。”(5)又曰：“君民安泰，亿劫长存，乾坤静肃，日月合明，昆虫遂性，至化无边，神真协赞，世祚长年，与道齐德。”(58)“天人遇值经法，普得济度，全其本年，无有中伤，倾土归仰，咸行道真，无私无恶，无漏无染，无结无想，无欲无秽，无贪无嗔，言无妄诞，口咏善声，齐同慈爱，异骨成亲，国安民丰，欣乐太平，经始出教，一国以道。”(59)举凡安镇国祚、保世升平、消禳灾祥、护国禳兵、阴阳化生、五行化体、生化胎根、飞神召灵、明体贯气、保命延生、降真延寿、闭塞死户、长生久视、九宫仙籍、七星除妖、神符除难、南宫延生、北都除殃、祈求嗣续、保胎护命、洞神禳灾、解禳瘴疠、除禳水火、祈禳水旱、安镇九垒、消除病疠、斩灭邪怪、追度亡魂、济度死魂、解释幽牢、回生起死、化尸受形、炼气变仙、永断轮转，众术方法皆以元尊随劫度人的思想为核心，几乎包括了天界、人间、地狱的所有事务，从而显现了灵宝大乘思想的博大境界。灵宝派普度天人的大乘思想，其前提是因为他们认为众生平等，道性同一，无论是帝王富贵，或是平民村姑，他们的身份虽有差别，但究其根本同出一源，皆由天地之祖气化生。《洞玄灵宝左玄论》卷一说：“一切众生，皆有成道之性，但被四见所隔，故不能得登也。”(60)《太玄经》曰：“言道性者，即真实空，非空不空，亦非不空，道性众生皆与自然同也。”(61)《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卷二曰：“众生道性，不一不二，究竟平等，犹如虚空，一切众生共有之。”(62)《太上灵宝元阳妙经》卷十亦曰：“众生生大悲心，平等无二，如视一子。”(63)所谓“道性”，亦名“真性”、“本性”、“天性”，是指众生弃伪从真、皈依大道的本性。《道教义枢》卷八曰：“道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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