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海尔茂的生命的高潮是等待奇迹发生的这31个钟头。在这一生中她没有获得过更大的幸福。
然而奇迹根本没有发生。发生的完全是另外一些娜拉从未想到过的事情:来自她丈夫的粗暴、蛮横的攻击,为了他,她曾不顾一切,而他现在只考虑自己,谴责她的行为,甚至赶走她。在他处于失去资产阶级名望的危险的时刻,品行端正的律师海尔茂感到他的要害被击中了。他丧失了理智,红了眼──他的云雀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怪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使它不能为害──当然是以一种不会引起任何轰动的方式。
这一切正是发生在娜拉一心一意准备迎接奇迹降临到她头上的时刻。毋需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也会知道事情的下一步如何:娜拉死了。她也许会放弃尘世的幸福,但她不会放弃对生活的梦想,对奇迹的梦想。一次地陷埋葬了她,把她永远地碾碎了。
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停下来了,因为现在,我相信,我们有了找到娜拉生活的动力,娜拉这个人物的诗情的前提了。
首先,我们现在知道了,是什么点燃了娜拉心中的喜悦,使她成为一个尘世间的幸运儿:这就是对于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奇迹的梦想。这个梦在海尔茂家日常生活的表层下面过着它自己的令人着迷的生活。它是云雀的固有的生活环境,是赋予娜拉力量和毅力的秘密泉源,使她能快快活活地勇于忍受辛劳和忧虑──唱啊,跳啊,让她内心的幸福反照一切,反照到她身边的一切。这种期待把她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圣灵降临的状态,而她本人对生活中一切悲惨的事情变得毫无知觉了。
迈进这个本是这个世界以外的恩赐的世界,她是以伪造的债据为代价的。对娜拉来说,借1200塔勒比起救她的丈夫的性命那种道德上的满足,完全是两码事。这不仅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家庭生活、自信和骄傲,同时给了她一些更珍贵的东西:她永远得到了在梦幻的黄金世界里,在对奇迹的信赖中生活的权力。
主人公的这种诗意给我们提出一个新问题:易卜生自己与娜拉是一种什么关系?特别是:作为50岁的作家,他赋予娜拉的这种年轻明朗的幸福感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们马上就发现,易卜生是多么喜爱她。除培尔·金特外,在他全部的人物画廊中,没有任何人物像她这样,哪怕近似也好,描写得如此可爱。“本来她叫埃勒娜拉,但是她的父亲对她如此之爱,以至只称她为娜拉”──据说出自易卜生本人之口的对名字的这个解释,不仅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她与她尘世的父亲之间的关系,而且也说出了与她心灵的创造者的关系。每当易卜生想到娜拉的时候,最温柔的话就向他涌来;她是小松鼠、唱歌的小鸟、云雀,而当她完全轻率的时候,他称她是金翅雀──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可疑,而且提醒我们必须为娜拉担忧。然而他的语言里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喜悦啊!人们在谈论可爱的孩子时就是这样的。
即使娜拉再一败涂地,她也从未失去她的妩媚的魔力,那妩媚是易卜生亲切地围绕着她编织的。并不是说她就完美无缺了。从某些方面看,她还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发展;她在丈夫背后偷吃杏仁饼,并且随口撒谎。对一个成年妇女来说,她对商务上的想像惊人的天真,她对借款和冒名顶替所持的轻率态度,使玩偶的名字看来并非完全不公正。在与林丹太太的关系上,她简直是可怕的利己主义,她自满自足得令人吃惊,径直对她可怜而憔悴的青年时代的朋友冲口而出,炫耀她的漂亮和幸福。她一心只有自己的小天地,假如涉及“陌生人”或者“无聊的社会”,她就会流露出讥讽的不屑一顾的表情。对柯洛克斯泰,她则摆起架子,俨然以派头十足的刚上任的经理太太的身份出现。“您,我丈夫手下的人?”“柯洛克斯泰先生,如果一个人在别人手下做事,”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他一定是一个坏律师”。
离开上下文,这些引文就会相当讨人嫌,在实际生活里我们就会谴责她。但是对娜拉却不存在谴责的问题;所有这些根本不会有损于她,除了其他的本质的东西以外,这些都不值一提。仿佛易卜生想要试一试,他能够让她承担多少道德上的缺陷,而又不让她失去一丝一毫他的或者我们的同情。为了不至于怀疑她是谁和她在哪儿,剧中对她进行了道德上严肃的考查。
(选自《易卜生评论集》,达姆斯达特1977年版,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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