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的中国妇女观 - 对《大地》三部曲的女性主义解读

赛珍珠的中国妇女观

—对《大地》三部曲的女性主义解读

《大地》三部曲（包括《大地》、《儿子》和《分家》，以下简称“三部曲”）是赛珍珠的代表作品之一，也是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依据。三部曲的一个重要价值，是突出反映了赛珍珠的中国妇女观。赛珍珠是鼓吹妇女解放的先驱者之一，三部曲描写了随着时代的变化，中国妇女在解放道路上所取得的进步和她们自身思想的变化历程。赛珍珠大体上把中国妇女分为传统妇女和现代妇女两类，并揭示了她们不同的主体性。她赞美传统妇女的传统美德，但更珍视现代妇女的现代美德。正是后者指引着中国妇女解放的方向，体现了赛珍珠的女性主义思想。本文将对不同时期的妇女形象进行解读。

一、《大地》：封建没落时代的女性命运

《大地》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初的皖北农村，人物和背景都取材于赛珍珠所熟悉的、闭塞落后的宿州。反映在小说里，大城市早已流行男人剃发和女人放足，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也开始酝酿。但在王龙的农村世界，留辫子和缠足之风依旧，生活如一潭死水。

在这一封闭落后的时代背景下，赛珍珠在《大地》中描写了众多传统女性人物，主要有阿兰、梨花、荷花和杜鹃等。她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处于男权制的重压之下，人生选择受到极大限制。赛珍珠根据她的传统妇女观，把她们大体分为两类：阿兰和梨花具有传统美德，得到她的欣赏；荷花和杜鹃缺少传统美德，因此她持批判态度，但毕竟还有体谅在里面。

阿兰是传统道德的化身，是赛珍珠毕生塑造得最成功的女性之一。阿兰的经历非常坎坷。小时候被逃荒的父母卖做丫头，在地主家饱受欺凌。嫁给王龙后，他又始终向她施加威压，把她当作泄欲和延续香火的工具，而不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平等者。在她生完儿子并衰老之后，王龙便抛弃了她，开始缥妓，甚至把她的好处一笔勾销。总之，赛珍珠首先把阿兰塑造成男权制下“一个饱尝苦难，受压迫最深的中国妇女形象”。

赛珍珠并未止步于此，而是进而赋予阿兰一定程度的独立人格和反叛精神。阿兰打破了“男”的戒律，在内在外都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在逃荒、买地和致富

等过程中，她从幕后走向前台，成为决定全家命运的精神支柱。在她坚强意志和出色能力的对比下，男人王龙相形见细。阿兰也有反抗的勇气，对王龙的压迫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虽然还只是有限度的。总之，在最传统的男权社会里，阿兰虽未受新思想的影响，但却表现出独立自强的主体意识。她超越男人的智慧和参与外部事务的举止，预示着女性解放的可能性，体现了赛珍珠的女性主义思想。

梨花和阿兰有着相似的经历，也是被父母卖做丫头，饱受欺凌，后来给王龙当妾。虽然她在性格上缺少阿兰的自强精神，但也具有传统美德。

对于荷花和杜鹃，赛珍珠因为她们缺少传统美德而持批判态度。她们被男权社会剥夺了独立生活能力，因此不得不过着寄生生活，要么给地主做妾，要么出卖肉体，要么剥削别人；在苟且偷生的同时，还背上了淫荡邪恶的骂名。赛珍珠明确反对她们的生活方式，但也体谅她们是男权社会里的弱者：为了谋生而不得不做男人的性奴隶，其地位的卑下可见一斑。通过描写这些女性在男权制下受到的沉重压迫，赛珍珠明确地告诉读者，在传统社会中，旧式女性赖以生存的空间很小，可供她们选择的机会很少。有学者认为，《大地》中的女性“无不带着奴性，没有独立的人格”。这个看法值得商榷。赛珍珠告诉我们，过错并不在女性身上，而是男权制度奴化她们的结果。她要强调的是，在男权制度的沉重压迫下，女性的生存能力是相当强的。而通过阿兰的能力、睿智和反叛精神所体现出的主体意识，赛珍珠传达的信息是：中国妇女的解放，希望在前。

二、《儿子》：军阀混战时期承前启后的女性

《儿子》里的故事发生在清朝刚灭亡之后。当时没有一派政治力量能够统率全局，出现了军阀混战的局面。如果说时代大潮对《大地》的世界没有多少影响的话，那么在《儿子》中，影响就比较明显了。此时的社会趋势是，旧传统依然存在，但控制力渐衰；新思想开始传播，但方兴未艾。赛珍珠认识到，时世使女性的性格特征和价值取向具有新旧结合的特点。传统妇女已经逐渐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新式妇女开始出现，虽然力量还比较弱小，也尚未完全脱去旧思想的案臼，但趋新之势已初见端倪。

《大地》中阿兰的去世，宣告旧式女性将逐渐告别历史舞台。《儿子》里的旧式女性主要包括梨花、荷花、杜鹃、王大的太太与二房、王二的太太、王虎的二房等。梨花保持着她纯洁善良、耐心节制的传统美德。荷花和杜鹃则继续她们

的寄生生活。但她们在无聊之余，也认识到了男人的自私和女人的牺牲，显示出其女性意识的萌芽。王大太太与王二太太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互相吵嘴和挤兑，在琐事中浪费着生命。王大二房王虎二房则是自卑顺从、没有主见的女性。这几个女性虽是配角，但在她们身上却显示出“末代”传统妇女生活的真实状况。

这些女性都是旧时代的弱者、受害者和最后的残留者，无论她们是否拥有传统美德，也无论赛珍珠对其是褒是贬，历史都已经不属于她们。在《儿子》的末尾，以打倒军阀为目的的北伐战争已经在南方打响，王虎的时代即将过去。适应时代潮流的新思想必将取代腐朽落后的旧思想，男女平等和女性自立自强的观念逐渐兴盛。作为与上述传统女性的对照，赛珍珠塑造了另一类具有新旧交替特点的女性。她们虽仍保留一些传统，但也明显受到新思想的影响，勇敢地争取男女平等的权利和参与公共生活的机会，现代女性的主体性正逐渐形成。

三、《分家》：现代女性的抱负

《分家》以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社会为背景：军阀混战基本结束，国内局势趋于缓和，现代中国的建设提上日程。旧家族和旧时代正走向灭亡，小说的标题“分家”就意味着王家所代表的封建家庭的解体，取而代之的是新时代和新青年。国家的未来发展成为青年知识分子关心的重点。人们开始抛弃旧道德，接受新思想、新风尚。自由平等的思想日益深入人心。

时代的进步，解放了中国妇女的思想。她们在自我解放的道路上表现出叛逆和激进的主体性，获得了一些和男性平等的权利与机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参与社会生活。赛珍珠集中描写了三位女性:王虎太太、爱兰和梅琳。

思想开明的王虎太太，从封闭落后的家乡迁居时代最前沿的上海，充分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是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在她娴雅温和的传统美德背后，更是有着现代女性睿智、趋新的气质。她已经具有明显的民主意识和女性意识，反对包办婚姻，认识到不能再强迫女性结婚的进步意义。她身体力行，投身于儿童福利事业，收养被遗弃的女婴，并把她们培养成能够自立于社会的人。对 一个中年女性而言，这些新思想是难能可贵的。

如果说王虎太太是上一代女性中开明人物的代表，那么爱兰和梅琳则是年轻一代女性的缩影。与母亲不同，爱兰在妇女解放的道路上误入歧途。和警察局长的女儿相似，她也是一个时髦任性的姑娘，追求纵情享受的生活，迷失了人生方

向。她所理解的女性解放仅仅是不再做小老婆，而不是像母亲期待的那样成为女性解放事业的先锋。通过爱兰，赛珍珠传达的信息是，这样的女性仍未形成真正的女性意识。

作为同龄人，梅琳走的人生道路和爱兰完全不同。赛珍珠特意把梅琳刻画成人生态度最积极的女性。她相信并自觉实践女性自由平等的观念，认为男人能做到的，女人也能做到，并出色完成了通常被认为是只有男人才能完成的外科手术。她不喜奢侈，而是把精力花在照顾孤儿的工作上。她为自己的人生做了周密的计划，不想终生陷人婚姻的牢笼，而是决意当一名自食其力的医生，完全不用依赖男人而生活。在《分家》里的所有人物中，只有梅琳能够确切地把握自己的人生。可以说，她就是现代女性的代表，兼具外在之美和思想之美。

赛珍珠是一个极为关注中国的作家，三部曲描写了随着时代的变化，中国妇女在解放道路上所取得的进步和她们自身思想的变化历程，体现了她的中国妇女观。前面提到，有人认为赛珍珠赞同传统女性，贬低现代女性。实际上，赛珍珠对二者都持辩证态度。她频繁地通过对比手法，在不同的女性身上赋予了不同的主体性。相对于传统女性，她对现代女性的期待更高，把她们看作中国女性未来的希望。在传统女性内部，她赞成有传统美德的女性，也认同其背离传统道德要求的反抗精神；反对无传统美德的女性，但也同情她们的处境。在新式女性内部，她赞成真正理解和参与妇女解放事业的女性，反对把解放误解为享乐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