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烟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 她是一个标准的南方姑娘,本该生 活在四季常绿的纬度里。但是学校里种 了很多落叶乔木,一到秋天“呼啦”一下 一派红黄,仿佛是约好了似的,令她有 一种行走于北国的错觉。她喜欢这种色 彩明艳的季节,有一种独特的温暖包裹 了她的全身。 所有的树里她最爱银杏。 食堂旁边的银杏林一到秋天,便被 西风刷上灿烂的颜色,在笔挺的树梢头 织成金色的围巾,不久之后还会在地上 铺一条金色的地毯。九烟常常独自徘徊 林中,踩在落叶上,听它们沙沙地脆响。 3 2 九烟总是一个人走路。倒不是不喜 欢与别人同行,只是寻不得一个值得与 之分享快乐的伙伴。她并不认同“聊胜 于无”,与其找一些无关痛痒的人说一些 无关紧要的话,还不如独自享受片刻的 宁静。 渐渐地,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或者说 癖好。她低着头慢悠悠地走路,目光落 在路面上躺着的各种各样的叶子上,偶尔 遇见一片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叶子,就俯身 捡起揣在口袋里。她不喜欢完好无缺的叶 子,而异常钟爱渐枯的黄叶,那种凋零里 蕴含了无与伦比的美丽。九烟细心地拂去 叶子上的尘埃,将它们夹进厚厚的牛津词 、 ’ 典,用铅笔在旁边做上记录:物种名、地 点、时间,偶尔还附上自己的/j\情绪,就 写在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里。才过了半 个秋天,她就让词典胖了一圈。同桌向她 借词典时,会打趣地说:“借一下你的标 本夹。”上英语课时,她翻词典,时不时 会从中飘出几片叶子。若恰被英语老师撞 见,她总会;中九烟笑笑,仿佛是在容忍小 孩子的无理取闹。其他女生偶尔会来参观 她的藏品,发出夸张的笑声,对着里面的 叶子指指点点,评论哪个好看。几次之 后,她们也失掉了兴趣,不再光顾,只觉 得九烟是个不爱说话、喜欢那些破烂东西 的怪人。 九烟无所谓她们的目光,她觉得她 的词典里住了一个/J、小森林,温和的银 杏,炽烈的红枫,优雅的无患子,胆/J、 的落叶松,还有罗曼蒂克的枫香……它 们所拥有的颜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 家也无法调制的,九烟骄傲地想。她最 喜欢的一片叶子——她不知道它是什么 植物——卯圆的叶形,锯齿边缘,躺在 词典里,像个火红的太阳,热焰四射,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燃烧起来,将一切化 为灰烬。叶脉间零星的/j、白点,就好像 34 太阳上的耀斑,潜藏了整个宇宙。九烟 爱极了这片叶子,亲切地给它起了个名 字,叫它太阳的叶子。 九烟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 叶子更了解她,也没有人比她更懂叶子。 大周的周末是回家的日子,九烟住 校,两周回一次家。如往常一样,九烟 独自乘公交车回家。她的爸爸妈妈经营 一家小店,赚得不多,却整天忙碌,连 来接九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不过她也 习惯于一个人的旅途,偶尔觉得乐亦在 其中也。她蜷缩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抱着书包,里面往往只装了她的宝贝词 典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九烟喜欢以 这样的高度,透过车窗观看形形色色的 路人,揣测他们焦虑表情背后隐藏着什 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偶尔她什么也不想, 只是发呆,灰蒙蒙的城市,好像把一切 喧响都隔绝在外。 下了车,再穿过一条小巷就到她家的 店了。很短的路,她却把它走得格外漫 长,仿佛走完这段路就是一生一世。隔壁 人家已经搬走好几个月了,贴着“此屋出 售”的字样,直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也没有人来过。九烟想起曾经住在这间屋 子里的人,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但那 叹息比羽毛还轻,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不是说好卖人家每平米一千二吗? 怎么……”还没进屋,她就听见父母争执 的声音。九烟不禁皱了皱眉,又是为一 些鸡毛蒜皮的/J、事。九烟推门走入,没 打招呼,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连句 “我回来了”都不愿说。妈妈看见九烟回 来了,连忙将自己尖锐的话语硬生生咽 回喉咙,使了个眼色给爸爸,然后笑着 问:“小烟回来啦,肚子饿不饿?”九烟 轻轻吐出一句“不饿”,掩上了房门。她 视此为常态,早已不再同小时候那样听 见父母争吵,就躲进被窝里哭泣,怀疑 父母要离婚,自己要成为无家可归的小 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麻木了,还是绝 望了。她本可以劝劝他们,但她不愿意。 她的骄傲让她不愿袒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希望自己坚强得像棵树。 立秋过后的白昼越来越短,待到九 烟坐到书桌前,窗外已暮色阑珊。华灯 初上,晚高峰的路上车水马龙,时不时 传来喇叭声。霓虹灯缀成了彩色的河流。 九烟打开台灯,在桌面上摊开信纸,给 钢笔灌上墨,写道:“陈桉:展信悦。” 她在某些方面是极端固执的人,比 如写信偏好蓝色墨水,信的第一句话永 远是那三个字。 陈桉,每当写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 眼前总是浮现一片蓝色。有一种}jj叫蓝 桉,常绿乔木,她喜欢这种树,虽然她 从来没有亲限见过。陈桉,大她一岁的 邻家大哥哥,就在今年六月考上了上海 交通大学。于是他们举家迁往上海,隔 壁的屋子便自那时起空到了现在,九烟 的心里也空了一个位子,她少了一个说 知心话的人。临走的那天,恰逢暑假的尾 巴尖,九烟特地赶去车站送他。站在月台 上,她忽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能傻 傻地站着,像个哑巴。好在陈桉理解她, 时不时与她说上几句,不至于让她尴尬。 “小烟,明年你也要加油啊!考到上海 来,我请你吃饭。”九烟笑笑,说好。其 实她更想去北方的大学,离家越远越好, 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当下的生活那么 不满意,让她异常地想逃离这一切。要上 车了,九烟忽然着急地对陈桉说:“到了 上海,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地址吗?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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